关灯
护眼
字体:

月亮太亮(19)

连丹青也躲不过。

虽然不至于再动手打人,可母亲的言辞刻薄起来更为伤人。

“哼,念书!念书!当真是块念书的料子么?考上大学了不起啦?读个博士又如何?看你坚持到几时!”

又说,“你是我霍沉香的女儿,身上流着霍家的血!知道霍家血液成分中最大比重的因子是甚么?告诉你,是‘不、安、分’!哈哈哈……”

不然就是恶狠狠低声咒骂,“真是欠你们颜家父女!老的不中用,小的也不争气!当心读书多变傻子,到头来不是一样被人骗?笨!”

丹青一忍再忍,待听到母亲这样说已经过世的父亲才再也忍不住,“你还不是一样被人骗!”

“甚么?”见丹青回嘴,霍沉香压住怒气反倒笑起来,“你倒是说说看。”

丹青抬眼看住母亲,“妈妈,你为甚么自暴自弃?难道不是因为受骗太多么?”

母亲愣住,霍然起身。

丹青也索性站起,把话说开,“为甚么我们不可以相亲相爱呢?”她小声恳求,“我们是骨肉至亲啊,不要彼此伤害好不好?妈妈?”

霍沉香呆呆地注视女儿,不知道甚么时候那个胖胖小小咿唔学语的婴儿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面前的丹青已是亭亭少女,身量苗条修长,个子比自己还要高,眉目秀美一如当年的自己,整个人似乎都有莹润宝光悄然焕发。

自己呢?

她忍不住偏转脸孔看看旁边的酒柜,擦得锃亮的玻璃上映出的形体微微佝偻,满头可笑的短发,那面容!老天,那是我霍沉香的脸么?!

霍沉香尖叫起来,一把推开女儿的手,捞起一只水晶烟缸砸向酒柜,“哗啦”一声巨响,玻璃立刻崩裂破碎。她捂住脸孔跌跌撞撞冲进卧室,死死锁上门,任由丹青呼唤也不肯应声。

丹青叹了口气,和许姨一起默默收拾残局。

可不管怎样难熬,夏天总算是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就连秋天都到了尽头。

丹青注视着窗外。

呵,那株梧桐树梢的最后一片枯叶终于也凋落了。

初冬的黄昏格外短暂,街头的路灯逐只亮起,东边天空的一轮橘色满月愈发衬出夜色的凄凉。

丹青忍不住再叹一口气,因为门窗紧闭四周安静,这声叹息显得格外声息幽幽,连丹青自己都吓一跳。哎呀,十足像个怨妇。

她不敢再胡思乱想,伸手握成拳用力挥一挥。

“不要紧!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么?颜丹青加油!”

是。

颜丹青加油!第 9 章

因为全球温室效应的缘故,近来连着几年的暖冬气候,今年也不例外。

这天天气晴好,一点点和煦的暖风,路边花坛中的三色堇一茬茬的盛开,没有一点霜刀风剑的意思,简直教人疑心春天直接取代了冬天。

刚刚用过午饭,董某就来了,照例嘘寒问暖了几句,忽然说,“沉香,天气这样好,要不要坐车出去兜个圈子?”

霍沉香微微一怔,神情有点瑟缩。

“或者就我们两个去兜风?我来驾车好不好?”董某语气迁就。

霍沉香镇定下来,“不,不必。也好,我好久没有出去晒晒太阳。”

他们开门出去。

丹青吁出一口气,自己过去斟茶,喝一口才想起一旁的朱也,顺手倒一杯递过去,“要不要?”

朱也接过杯子直接搁下,“丹青,其实你毋需畏惧。”

“你太紧张,令周围人一同绷紧神经。”他的语气虽温和,却也透出一丝责备况味。

丹青咬住嘴唇许久不作声,脸孔一点一点涨红。

朱也有些不忍,后悔自己说话造次,让人这般难堪实非本意,略略清一清嗓子刚要开口,门铃忽然响起。

董某一个人又折回来了。

他上来为霍沉香取一条披肩,待找到了又踌躇了一下,吩咐朱也,“你且拿过去,就说我喝杯茶即下来。”

然后又对许姨说,“茶水凉了,重新泡过,酽酽的方好。”

分明是把人支开,要与丹青单独讲话。

丹青屏息以待。

奇怪的是,董某人似乎也有些紧张。

丹青自嘲,瞧,颜丹青,朱也说得没错,因为你人人不自在!明明寄人篱下,居然有这般能量,倒也非常人所能。

她忍不住想笑,终于抿紧嘴角,把笑意控制在最小的幅度之内。

“咳咳,”董某搓搓手,“我有没有说过?我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年纪。”

丹青张大眼睛,随即释然,是啊,像董某这样的中年人,有妻有儿再正常不过。

董某很有些伤感的叹了口气,“只差一点点,你就是我与沉香的女儿,唉……”

这话听来熟悉,是了,早先他就说过。

丹青脱口而出,“妈妈说过,她在我这个年纪差点与人私奔……”

董某黯然地笑,“是,那个人就是我。”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甚么?是甚么令两个相爱的人从此形同陌路?又是甚么使得母亲性情大变对世界失去热情与信心?

丹青心头太多的疑问,但最终没有出声。

然而董某没有继续回顾往事,静默感伤片刻,低声道,“我出身低微,其实是靠岳家发达。”

丹青“呵”一声,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猜也猜得到,近二十年来,董某背靠妻荫顶住岳家多少压力,走至今天,咽下的委屈和苦楚大抵不足向外人道。

也许,他的妻子因此凌驾丈夫之上,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所以董某才会对当初至为纯粹的情缘念念不忘。

才会对旧日的情人及其儿女百般眷顾。

董某摊摊手掌,含蓄地说,“所以丹青,我希望你与你母亲都能快乐。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不见得有公平公理,但至少有运气,我们都曾努力过,所以可以安心享有眼前生活。”

“何况,丹青,”他忽然笑了,“你是我的幸运星。自从与你们母女重逢,我的事业发展再顺利没有。”

丹青顿悟,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对方此番原来就是为了帮她解开心结,心下真正感激。

“谢谢你,董先生。”她真心诚意道谢。

董某看出丹青是真的明白自己用意,也颇感欣慰。

这时许姨端出新泡茶水,上好碧萝春,香气氤氲。

董某果然喝过一杯热茶才告离去。

这一天之后,丹青似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舒坦许多,再见到董某人也不再刻意逃避,举止落落大方,眉眼明显安详舒展。

与朱也渐渐熟络,说话也变得坦诚。

譬如“近几次测验分数不甚理想,眼见老师面孔一点一点黑下去,还要耐住性子讲解,最要命我惭愧之余居然想笑,唉唉,实在不是个好学生……”

朱也微笑,毕竟稚气未脱,装得再老成也是个孩子。

有时候丹青也会好奇,“董太太甚么样子?美不美?凶不凶?他们感情好不好?他们的女儿像谁多一点?”

上一篇: 戎装百合 下一篇: 越爱越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