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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尖上的孩子(8)

“……能拍下来就好了,”时影神魂颠倒,出神地笑著看他,没注意自己下意识说出来。

凯斯忽然停下,很认真地俯身对著他脸说,“你有拍过我。”

“什麽?”时影愣怔。

凯斯得意地笑,“你是唯一一个拍到我的人。”

时影坐直身子,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回身边,“你是说,在照片里?”

凯斯用力点头。

“……风的样子?还是现在这样?”

“……我一直是这样啊。”凯斯有些困惑於他的问题。

时影呆一下,“可你现在是人的样子啊。”

……

很明显凯斯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时影已经明白了,“……也就是说,你的样子,完全由我的眼睛决定。”

凯斯想一想,犹豫著点头,“嗯,你要看到真实,然後才能看到我。”

时影长吁口气,“真实,什麽是真实?”

他安静下来,沈思。

男孩默默地望著他。

片刻,时影伸长手臂叹口气,“相由心生,也许由我的眼睛看出去的,永远都不是真实。──但管它呢,假的存在同样是存在。来吧,今天的回忆够了,让我们出去散步。”他站起来,去招呼阿布,没有注意身後凯斯有点苦恼地噘起了嘴。

每天几个场景,与单纯可爱的男孩回忆生命中美丽的存在,即使那美丽是假的又何妨。时影这样想。单是这种悠闲就让他沈醉。──不过,他有拍过凯斯?照片里可以看到的凯斯?所有照片在决定离开时都已经打包寄给亚述处理,那张照片大约正堆在亚述的地下室里积灰吧?

阿布与凯斯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去了,时影走到门边,却被电话铃叫住,只得折回来拿起听筒。老式听筒里有跋山涉水的杂音,沙沙作响。

“喂?”

“……时影?”对方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声音忽远忽近,熟悉而陌生。

时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没有答话。

(9)

在外面的凯斯追著阿布嬉闹一会儿,不见时影出来,疑惑地站定,向屋子方向张望。大狗奔过来蹭他的腿,凯斯蹲下去抱住它的脖子,小声问,“阿布阿布,时影会想起我的吧?”口气有点不确定,不过仍然充满希望。

会的会的!阿布肯定地点头。

凯斯眉开眼笑,“嗯嗯,我也这麽想,他说过喜欢我!”他站起来,重重点头,“我要去叫他一起玩,他看著我,就更容易想起来。”他飞奔回去,像只小鸟一样跳上台阶,用力推开门,大叫,“时影时影~”

屋里没人应。

凯斯奇怪地转头四下看看,发现本来说好要出去散步的男人正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一动不动。“时影?”凯斯皱著细眉,软软地唤,走近了,被时影苍白的面色吓一跳,扑过去摇晃他,“你怎麽了?”在他用力拉扯下,时影轻轻呻吟出声,胳膊垂下来。他额头上全是细汗,全身肌肉僵硬,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著。

凯斯吓坏了,尖叫起来,声音里全是惊惶,“你怎麽了?时影?你怎麽了?”

“……嘘,”时影小声地制止他,“凯斯……别说话……让我安静地……待一会儿……”短短一句话,已经用尽他全身力气。

凯斯拼命点头,豆大的泪珠迅速地涌出来,顺著面颊往下淌,很快在下巴处汇成小溪流,无声地滴落。他跪在沙发前,握著时影一只手,努力保持安静,只是隔一会儿,会发出一声细细的抽泣。

时影已经无力安慰他。他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疼痛像一颗在大脑深处引爆的核弹,沿著最细小的神经线迅速扩散到全身,连指尖都似乎被无数根针刺穿,皮肤被烧灼得要爆裂开来……天,这种疼痛让人情愿死掉……

当远离的意识重新与肉体合二为一时,时影觉得自己仿佛再世为人。

他是被一个朦胧柔软的声音唤醒的,那声音自有形体,渗透四肢百骸,轻轻抚慰著疲惫的肉体……听久了,他才意识到,那是凯斯在哼唱。

男孩的声音清澈明亮,调子却低柔和缓,交织起来有一种奇异的蛊惑感。

时影放松下来,静静地听著。

很久很久,凯斯慢慢停下来,凑到他旁边,小声问,“时影?你好了吗?”

时影缓缓地点了点头,片刻,感觉身上压过来一点若有若无的重量,睁开眼,发现那是凯斯小小的头颅,他把面孔埋在自己胸前,黯淡的发色,细小的肩头,透著惊魂未定的气息。

“不怕不怕,”时影温和地抚摸他的头,“已经过去了。”

男孩张开手臂抱住他,不肯抬头。

疼痛会逼迫灵魂离开肉体,他看到灰黑色的阴影笼罩,那是人类的悲哀与沮丧,他们用自己的绝望锻造自己的死神……他看了好害怕!

温柔的时影是他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初相识他就为那明亮快乐的神情陶醉,每天尾随著他,相依相伴,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他……终於等到他开口……他走遍世界来找他……只是迷了一会儿路,为什麽重见的时影会忘了自己?

为什麽重见的时影充满忧伤?

为什麽会有那样可怖的巨大的阴影?

“……时影时影,请你好起来,”男孩柔声恳求,“请不要放弃好不好?我在你身边,你会快乐的。”

时影有一丝错愕,那听起来给他一种“没有你,我会死!”的错觉,真是傻话!他苦笑起来,喃喃道,“……可是凯斯,有时候只有快乐是不够的。”

“……还要什麽?”凯斯抬起头看著他,“我们去找,现在就去。”

那双眼睛的表情太认真,令时影无法逼视,他把视线移开,怔怔地望著房顶。可是凯斯固执地把头探过来,跟他鼻尖对鼻尖,著急地催促,“我们去找,好不好?”

时影蹙眉,半晌,无奈地回答,“好好好。”

凯斯兴奋地跳起来,拿过时影的外套站在旁边,似乎立等著要跟他出门去森林里搜索。时影试著坐起来,感觉一下,又躺了回去,苦笑,“明天,明天我们再上路。”

这可不是敷衍,开车去蒙特利尔的路并不好走,需要积蓄体力。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时影把简单的行李丢上车,阿布已经自动跳到後座坐好了。凯斯穿得厚厚实实的,戴著全套帽子、围巾、手套,上下看自己,又来回走两步,最後说,“好重。”时影一边把他塞进车里,一边点头同意,“是有点重,为了我的视觉心理著想,抱歉。”

天色有些阴沈,时影拉开车门时低声嘟囔,“希望路上不会下雪。”

“不会的。”凯斯立刻回答。

时影一怔。

对方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真是逗趣。

时影笑起来,“你说我信。”

他发动车子,带著自己的爱狗与一只美丽的风精,向山下有人烟的地方驶去。

前几天的大雪还未化透,越野车小心翼翼离开山间公路,周围的车辆开始慢慢多起来,风驰电掣般从旁边擦过。他们不慌不忙地赶路,将旅程一英里一英里的抛在身後的皑皑白雪中,丘陵、田野、隧道、陆桥,三三两两从车窗外掠过,偶而时影会在路边的小店停下休息一会儿,喝杯热咖啡,让阿布抖一抖身上金色的长毛,也让凯斯下来摇摇欲坠地走两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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