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厉关令在等候。”
哦,对了,她荐举自家的关令应急召、赶赴治理关城能手奇缺的江南之地,也算升个半级。至于新关令,尚未到。“好,我得去慰劳一番。天下筵席岂有不散之理。”
整好已经很齐整的甲服,出得厅堂、送上安家路费,大家好聚好散。
平阳公主的幕府、自起兵以来就有,现如今也仅有皇嫡子女们的幕府保留着,其他将领宗亲的兵马人员一概被收回。曾几何时人人谈兵的盛况,早就被明明暗暗的取舍争夺所取代。
心下不是不发凉的。
“……少说话,多听、多看、多想、多做事。切记,绝不要与任何李氏皇亲走近。”
“是!臣……明白公主深意。”
关令是个精明又谨慎的人,既然他这样说,那梓风不得不这样信。至于将来,那是谁也说不准的。“收下这些钱,莫要推辞,要紧时也许用得上。你的职位不高不低,不太会成为眼中钉,可难保不出任何差池。”
关令一揖到底,终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礼节周全地离开。
“准备,巡各仓。”河北战事虽有转机,但也必须处处小心,不定哪里被偷袭。“对了,何将军那边如何了?”
“正与敌军对峙,等待秦王将令。”
“知道了。”按原来的第二步计划,她……得先发动。
走上城楼,眺望远处的峰峦,想象着更远处的茫茫草原。既惶惶有些不安,又期待着什么。
“姑娘,”樊兴刘仍然是北地商人装扮。“货已到齐,请过目。”
“哦,这么快啊。”梓风有些懒散地踱下楼阶,她动用自己的私钱为每位将士备下礼物——不算太小的临别礼,将这些年老父亲给的赏赐彻底花光。“过了个冬天,确实,不少东西要添置了。”
***
春后,平阳公主带了亲兵巡视各处仓禀,同时遣所部为河北战场送去大批军资。接着便前往云中查看军马情形。再之后,一支叛军在山势险峻处突袭。
平阳公主薨。
第八十一章
整整三百里的荒山戈壁,中间夹着道勉强算是隘口的峡谷。西域奇异,从太阳尚未升起直到天黑有近九个时辰,一路上除了四五处早已被牲畜啃光的稀疏水洼草甸,竟是全无活物。
驼队不紧不慢地驰入土堡、大家从驼背上筋疲力尽地滚下时,已然过了子时。
“女当家回来了!”
一声呼喝,堡内立时热闹起来。里外前后、算上同行的人,居然有两百人之多。这次驼队来回一月,带回来的是蚕茧,还有大量的生铁。
“水路如何了?”当家的女子一下驼背后问。
“冰凉流淌的甘甜泉水,像神山上的雪一样圣洁。用这样的圣水煮出的玫瑰麻布罗茶,与当家的一样美丽。”
“……谢谢,我很渴。”女当家其实最怕这位当地管事满口的长篇赞美之词,但看在他平日几乎不说话、只埋头做事的份上,她就当在听只能懂一半的于阗歌谣。不过这茶水委实清香甜美。
“水是早晨便运上顶楼浴池,所以女当家不会感到水太冷。”
“好,先让大家都填饱肚子吧。”
管事拍了两下掌,热腾腾的烤肉、干果、甜瓜和麻布罗茶很快送上。
凉风中,满载而归的人民尽情享用。
半地下、被蜿蜒而过的冰凉渠水环绕的小厅里却明显冷清许多。
“织工们明天午后就可以上手。这些织工来自好几族,此前都织过羊毛或是丝毯,且不少是寡妇、需要养家糊口。”管事觉得有必要先讲这一件。
“好。把她们的孩子接进来,教他们汉语、刀剑和做生意。”
“香料已经备齐,姑娘要亲自去趟中原吗?”二当家最喜欢的就是占的地儿小、卖的价钱高又不至于让盗贼孤注一掷的香料。
“……不了。我刚回来,不想太累着自己。”
“姑娘,”被留在堡中每天被至少十几桩事情缠住的三当家终于找到发言的场合,“秦王当上皇太子了。”
富裕又强悍的商队和土堡当家女主人怔了很久。“那么……”
“先皇太子、和先齐王,都在宫变中被杀。”
“……”
“不过好在牵连并不广,文臣武将都活着。”
“……”
不算大厅里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管事也静默不语,只在片刻后往大当家的杯子里注入青绿色的热茶汤。
“多数都活着,算好的了。与汉武帝弑妻杀子、两万人血流成河比,算好的了。”她许久后才找到自己的思绪。
“那京中,我们的人——”
“先……不要动吧。”
“那若是……若是皇太子……”
“装作没那回事。”这一回,大当家毫不犹豫。“各过各的为好。”
“好。”
“都别这样盯住我,”大当家的惨然一笑,“不是少两个、就是少一个手足……那是必然的。所幸牵进去的人不多,光这一点已是大幸。倒是,二当家,请派人去看看故人们,若是能帮上忙,就帮一把,金钱的事好说,但加官进爵之类一律不予理会。”
“好,明白了。”
“他们这几年大概都不想加官进爵了,反倒可以保命。姑娘放心,那十几家子人都会得到关照。”三当家的现在说话偏缓慢,配上黝黑无须、五官深刻的面孔,在胡汉两边都很受欢迎。
“姑娘,这几日似乎西突厥方面有人往高昌王处走动。”二当家突然想起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1]
“不用理会。这世间乃是用本事说话,李唐国力渐强、兵力更盛,西突厥想与李唐争夺,得先掂掂份量。”大当家无意识地灌下一满杯甜美的葡萄酒,可惜太甜、太不真实,她其实更想用热辣列酒把自己灌得不醒人事。“可我看这突厥,最大短处就是王族不和、血亲纷争,加之不懂治理、不恤部众,假以时日,灭之也非难事。”
“那,我们要站在哪边?”
“哈哈,当然是我们自己这边。”
再倒满杯,一气灌下。看得其余三人微皱眉。
“当家早点休息。我听王城里的人说,高昌王有意与主持修渠的大当家见个面。”
“好。迟早要见的,就由国王去定。”
***
明明已是极度疲累,心下却如冰又似火,一会儿恶寒、一会儿酷热。
大当家一身细软麻料长衣、外披件西域风格浓厚的披肩,席地坐在三层多高的天台。没了日光,扔掉两层细绢制成的遮阳避沙的面纱,可以细细感受这辽阔西域所独有的夜风。可偏偏如此粗犷的土地却出产精美细腻的花、果和美人。
再一杯酒。色泽馥红的美酒配上雕琢华贵、水润剔透的玉杯,让人在血腥与跋涉中寻到活着的那一丝丝愉悦。
“呵呵呵呵……”她突然笑开,笑着笑着,缓缓趴在地上,让眼泪滴入永远干燥的土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