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起来似乎懂了,心一梗,面色却不变,淡淡问道:“你的意思,这腌梅里面有天仃,而本宫既没有哮症,也没有喘症,却是长期服用这种抑制心率,呼吸和肺部活动的药物,而病状异常?”
许绍点点头:“本就是抑制麻痹作用的药物,若是健康人用了,作用一定是相反的,所以,娘娘有心悸急快,口干舌燥,甚至是心肺疼痛,盗汗,呼吸不畅等状况,也就完全能说得通了。”
“你如何知道不是其他腌制材料让你过敏的,竟如此肯定?”
“这家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老字号,武陈记的桂皮腌梅。微臣的姐姐小时候十分喜爱这个口味,微臣跟着吃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敏,当然,除了今日之外。”
我闻言,沉默许久,最后竟笑了出来,似乎这是一个天大荒唐的笑话一般:“后宫果然是风生水起之地,先是玉蜒香,后是天仃,都是精明老道,杀人不见血的高手。”
“娘娘,微臣待会还要再去做个实验,确保这腌梅中的确含有天仃,如果两厢结果一致,那许久以来,娘娘患病的根因就找出来了。”
我点头:“有劳许太医了。”
许绍走后,刘东贴过我身边:“娘娘,要不要再去查查那几个人?”
“这些东西都是谁送进来的?”我问。
“是那人从大太监总管马德胜那里领的。”
我嘴角冷笑如冰:“马德胜?原来是他,看来他也活得不耐了,该去歇着了。这事不要打草惊蛇,去多领一些腌梅来,顺便盯紧那人行踪,到时候就要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娘娘,您看要不要向皇上禀报?”刘东踌躇了一会,问我。
我撩眼看他:“不必说,现下当口,说了也是白说,何况,有人嘴很硬,未必肯承认,莫要到时候被他们反咬一口,我们现在还没有资格与她硬碰硬。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怕跟她慢慢兜,终有一日要把她兜进那个圈子中,看她到时候还能如何狡诈?”
刘东点头:“那另外那个人呢?”
我嗤笑:“就拿他第一个开刀。”
日子如常,清粥,小菜,而我身子却渐慢好转起来。腌梅至那日后不再服用,不过日日有人来送,我照单全收。
我
时常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心思极其细密,就知道久病不愈我定会查药汤是否蹊跷,于是在膳食与汤药上不做手脚。看来她不是想我惹事上身,反诬疑人,而是真真想彻底除掉我或是我腹中的孩子。
每每想到腹中胎儿被许久以来,天仃所影响,便让我通体寒彻,锥心痛恨。这宫廷是非我看的清楚,算计与被算计亦是不怪他人更胜自己一筹,可我无法忍受,我的孩子被他人一并牵连。
纵然是从小便无父母疼爱,而我对自己的子女,总是有格外深刻的感情,我相信不是天下所有的父母子女都如我与他们一般,大多数还是幸福温暖的,而我,想让我的孩子拥有常人的宠溺关爱,别人有的,他们也会拥有。
长期服用天仃的结果便是,病情真的不再恶化,却也没有痊愈的迹象,只是停留在现今的状况,搁置不前。我原是没有喘症,可现在,俨然留下喘症的遗症,心急或是天冷劳累,总会发病。于是,许绍又下了方子专生养肺,我因为药汤影响胎儿为由,断然拒绝。只希望腹中的生命,能平安降世,康健一生。
三日过去,我卧床休息,过了晌午,竟来了客人。
之前病时,凤云深来过多次,所谓患难见真情,也的确如此。她与哥哥之间的婚事虽然只是一场利益交易,但不可否认,与她来说,的确是人生最好的选择,况且她对哥哥实属一见钟情,心中有爱,也算一大喜事。
今日再见,新嫁娘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少见了生分,眉目都是笑意。只是意外的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人,我见凤云深背后走出蓝衣简素的凤宜玶,神色一滞。
“宸嫔娘娘,您的礼物云深收到了,甚是喜欢呢,也有几日没来看你了,今日得了功夫跟着哥哥一起过来,谢谢娘娘的礼。”
我坐直身体,朝她们笑笑:“无妨,一番心意,希望你们日后都能幸福美满,既然喜欢,那便更好,本宫精心挑的算是尽了用处。”
话说着,抬眼望向凤云深身后的男子,那双温润的眼,起了丝丝涟漪,仿佛月色下恬静的荷塘,投入一块石,碎影粼粼,有所动容。
“这不,准备了一件细软浅色,本是打算等着公主归省之日再送上的。既然公主现在就来了,本宫也藏不住了,让邀月带你进去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凤云深喜色于面,纯真可人,道了几句谢,跟着邀月进去里间了。
“刘东,去给宁王泡些好茶来。”刘东何等心思,察言观色,安然退出。
“宁王稀客,第一次来兰宸殿,快请坐。我不方便起身,恕不迎接,失礼了。”
凤宜玶淡淡一笑,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踱步上前,走到我床前。
我意料之外,仰头看他,笑意犹疑:“宁王,您……”
43.前事
他薄凉一笑,从来清淡的眼神似乎光影交接错落,如风过静谭,久不见波浪,只有涟漪随波逐流,层层掠过。
他俯身,俊俏的脸离我极近,我似乎又闻到那阳光般干净清澈的味道。我定定看着他,睁大了眼,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可惜,他能给我的,除了浅笑,还是浅笑。
眼波清澈,有温暖的幸福感,亦如漫天晴空之上,聚散浮云,幽静而高远,那般清透明了,宛若神明普光,净化每一个走入他瞳眸的人心。我从未知道,这个男人眼里,有太多透明与暗伤,目光清淡的人,总是如雅菊般不若光鲜,却遗世独立,姿彩傲然。
不知道这种凝视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手,扶上我脸颊,温热感让我从沉溺中猛然醒悟,我身子一顿,往后靠了过去。
凤宜玶并不似他外表那般容易被左右,在我看来,那眼中的坚定与深意,似乎从来就有,他很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一朝一夕,一举一动,不是情到深时,也不是忘乎所以,而是明知而为。他似乎不怕,又似乎有所顾忌,我曾努力猜测他到底如何心思。可我竟是无法自圆其说,一面暗自确定,一面不断推翻。
见我躲避,他却不曾收回手,而是探身过来。修长净白的手指,俊颜安然,小心翼翼的划过我眉目脸颊,眼中一抹淡染了喜色,情绪起落,显而易见,只是淡声对我道:“蓅姜与我的东西,举世独一而无二。”
我欲抬起隔开他轻抚我的手,顿在当处,不知前进后退,突兀而尴尬。他不收手,似鹅毛拂面,轻柔缓慢。
“这世间能有如若一说该多好,我便穷尽我的所有,只为如若,只为你。”他又笑,笑的山高水远,隔世般的恍惚。
“只可惜,没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了,只可惜有人珠玉在前,只可惜生在帝王之家,只可惜今生缘浅。蓅姜,你我今生缘浅,可你知道,便是这微薄情分,之于我仍旧刻骨铭心。”余音未了,笑容已淡,满眼光润华然,幡然没落,茫然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