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卿嚣张地走入军营,张宣以侍从的身份跟随他。
张宣易容的又丑又黑,活脱脱就是烧火棍的下人。这得怪他易容技艺太烂,变漂亮容易出错,为求逼真可信,不得不丑化自己。
传令兵给两人指了方向。
两人穿过木栅栏围成的矮墙,踩着硬邦邦的泥土,两旁是满面风尘的士兵。昏暗的火把跳跃,照着士兵们沧桑又泛黑的脸。
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张宣陡然觉得自己离开县城好远,好像踏入异地他乡,举目无亲。
兵士与农民很不同,周身散发一股血腥味——是沾染过鲜红血液,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味道。
他们有不少曾是战场勇士,现在成了慵懒暴烈的中年人,空有满手的血腥,再无精力往上爬了。
他们在沙场耗尽了青春,为本朝开国立下功劳,最后的结局却是驻守边城,一年到头见不到亲人几面。
好勇斗狠的士兵是不满的,眼中或多或少带了萧杀光芒,仇恨地盯着如日中天的常乐卿。常乐卿年纪轻轻,资历浅浅,为何有今日的地位?
因为他有个好父亲,因为他会讨王爷欢心!
他们跟着陈大帅横扫千军、快意战场时,常乐卿是满地爬的小孩子;现在常乐卿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他们仍是一介小兵,死守无人侵犯的边疆。凭什么?
陈大帅出生入死,功不可没,却比不过有靠山的后起之秀,这公平么?
“走快点。”常乐卿催促张宣。在一排嫉妒的目光之下,他照旧来去自如。
张宣的行动快不了,心像有老鼠在撕咬拉扯,搅来搅去,扯的忐忑难受。
两侧的兵士穿着破旧灰败,吃的是粗糙冷硬的食物,没有遮蔽风雪的坚固房屋,没有娱乐与女人。
他们终日面对茫茫的大漠,等待年华老去的一日。
张宣觉得,陈大帅和他的将士不那么可恶了。皇帝登上宝座,他们得到的赏赐是苦守边疆。漫天尘土的边城,葬送了壮志男儿的梦想,让他们变的只想混吃等死。
他们的心苦不苦,思念不思念家乡的某个人?
“傻瓜。”常乐卿退回两步,走到他身侧,道,“胡思乱想是没用的。”
张宣莫名道:“你晓得我在想什么?”
“你这家伙还能想什么,不就是同情心大胜么?”常乐卿了然道。
张宣食指轻点下巴,心道:乐卿,如果你不同情将士们,又如何猜的到我难过?你之所以漫不经心,只是见得太多,学会掩饰了。
“好了,想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快去见大帅吧。”常乐卿用力捏他的脸蛋。
张宣很紧张地摸摸脸,生怕易容被捏坏了。他不经意的小动作,惹得常乐卿眸中春暖花开。
“你们想拜见大帅,问过我没有?”兵士中有人站起身,傲然上前,堂而皇之拦住了他们。
此人嗓音清脆悦耳,面貌皎如皓月,姿态曼妙风流,八成是美貌女子,却穿了厚重的将领衣装。
兵士无人阻拦此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常乐卿目不斜视地前行,彻头彻尾无视拦路的美人。
张宣不忍心叫美人尴尬,摆出礼貌的微笑。
“你装聋作哑!?”美人怒骂常乐卿,白皙的肌肤染了红晕,像一朵刚盛开的花朵,娇嫩美艳。可以肯定,她是貌美女子。
常乐卿依旧当她是空气,睬都不睬。
美人冷哼,道,“不要太拽了,该拽的是你老爸和王爷,你不过是倚靠他们。”
士兵们哈哈大笑,对着常乐卿指指点点。
常乐卿面不改色,自顾自走路。
张宣心情变差了,听到羞辱常乐卿的话,比自己挨骂更难受,可贸然出口反驳,会害别人误会常乐卿小气吧。
张宣只好瞪美人一眼。他本就易容的丑了,此番一瞪,更加丑陋可笑。
“难看死了。”美人厌恶地蹙眉,道,“这随从,抛媚眼都那么难看,想勾搭我,也来个漂亮的嘛。”
明明是怒目而视,却成了媚眼,要么是美人的眼力有够呛,要么是易容出岔子了。
张宣忙摸摸脸颊,以确定易容的物事全在原位,没有露出破绽。
“哟,还抚脸了,当自己很好看啊?”美人哈哈大笑。
常乐卿斜视美人,很肯定的说:“他不用‘当’自己很好看,他本就非常好看。”
“他这种人,也叫好看?”
常乐卿认真点头,道:“真的,比你好看的多。”
这下子,美人彻底笑弯了腰,指着张宣道:“哈哈,他比我美?你太能说笑了,难怪人们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宣眉头拧成一个结,侮辱他就算了,怎么连带着常乐卿一块讽刺。他考虑随手丢块石头过去,展露展露蛮牛之力,吓退伶牙俐齿的美人。
“我也听说,侮辱别人的家伙,通常都是心胸狭隘的平庸之辈。”常乐卿斜斜乜美人,话语直直地刺向她。
“呀,你好袒护这下人?看来你们的关系真不一般。”美人玉指纤纤点两人,语气极端挑衅,引来士兵的哄堂大笑。
士兵们本就对常乐卿不满,趁机起哄,各种猥琐的话都来了:“小白脸将军,原来有这种爱好。”“也不知他们两个,谁是被干的。”“傻子,姓常的有个厉害老爸,能委屈自己么?”“未必,说不定姓常的好这口。”
张宣默然听着,抓起一把石子,威胁似的握在手中,一副想要砸人的样子。
“哈哈,快看那佣人,他要打我们。”士兵大笑。“大概以为我们是小白脸,风一吹就倒的。”“是床头风吧,小白脸就怕这个。”
侮辱常乐卿的话一句接一句,激的张宣忍无可忍。
“你们小心,别动。”张宣微微一笑,抬起握满石子的手,使力向士兵砸去。
石子带起一股劲风,呼呼叫嚣。
砰——
“啊。”几名将士仰天摔倒,不是被击中,而是活活吓的晕厥。
石子打在泥土中,高速旋转,咔咔陷入坚硬的泥地,掀起大把的灰尘和泥土腥气,转瞬之间入地三尺。轰隆隆的响动在耳畔回响,难以置信是几颗小石子的嘶吼。
张宣随意一掷,石子已硬生生钉入泥地。
片刻的寂静,唯独火把燃烧,噼啪噼啪的颤音。
“你用火器了!”士兵是见过世面的,缓过神后,自以为发现了玄机。
“对,他手上有血,是打火器时弄伤的吧。”士兵们认同。
张宣爆发的不是人的力量,人类绝无这般神力!
张宣淡笑不语,懒洋洋地走到他们跟前,露出受伤的右手,轻松地向泥地一抓。
隆——
伴随一声巨响,地面裂开几尺,裂痕放射状扩散。泥土高速旋转,尘土四散迸裂,打在附近士兵身上。
张宣的右手已深入裂坑,缓慢掏出了几颗小石子——正是他打入地面的那些。
他的手上仍带着血迹,石子包裹着棕黄色的泥土,显得尤为狰狞恐怖。而他的嘴角,尤自挂了淡然的笑意。没有使出全力,更没有用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