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老僧入定般的淡然,穆双便会小心翼翼的应对,再见缝插针的殷勤,非得磨到你破了功为止;若是给了好脸,便更是蹬鼻子上脸,如狗皮膏药般的纠缠着;若是绷着脸脑了,穆双便又会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嘀嘀咕咕的说些肺腑之言,听得他直以为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原先是他对穆双兵来将挡,现在却轮着穆双对他水来土淹了。
白若来只觉这几日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被置于水火之中受着熬煎,痛苦极了。可是熬煎完后又觉得那心似乎被填补了一些,不那么空了。于是他不得不再次想起穆双的那个提议——远走高飞,隐居山林。
让他这么缠着也不是长久之计——锦安是个是非地,半点麻烦都惹不得。易人王死后裴玉那边就风平浪静再无动作,也许他是死心了,那么自己一走了知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真的要什么都不管了吗?
白若来揉了揉太阳穴,心烦意乱。
抬起头望出去,见门口已洒进了三寸日光,白白亮亮的,看得晃眼。
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
既是死生不相见了,那么就好自为知吧!
这时白米从后院跑了出来。今天先生出门去了,他们也就待在了家中,抄写了三遍布置的功课后,又独自练了会儿剑,全部忙完了,便想着去对面找何川玩耍。见爹爹一个人站在柜台边,不由有些纳闷:
“穆双呢?今天没来吗?”
这几日,穆双可总是一大早就出现在店里了。
对于穆双又出现在面前,白米是再高兴不过的,一年多的相处,他早已将穆双当成了一家人,所以那天放学回来见着他,“嗷”的一声就扑到了穆双的怀里,险先将他撞翻。
听到白米这么一问,白若来也想起了这回事,心里微微一动,不知穆双又怎么了。
白米见白若来好似不太高兴,拿着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又抬起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道:“爹爹,你就让穆双留下来吧!”
白若来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脸,道:“是不是穆双把你收买了?”
白米赶紧摇头,但想着说谎不是好事,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极诚恳的说道:“虽然穆双让我跟你说说他的好话,还说要给我买一百根糖葫芦,还答应陪我练剑,但是我并没有被他收买。我觉得穆双好,我很喜欢他,所以才想让你把他留下。而且爹爹,难道你不喜欢穆双吗?”
白若来被问住了。
白米惦记着何川,又跟白若来黏了一会儿便跑了出去。然后只听“哎呀”一声,白米一屁股摔在地上,却是撞上了正拐进门来的人。
白若来一惊一痛,快步上前扶起他,而在同时,被撞的那人也弯□伸出手要扶。
手触碰之时,那人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可摔着了?”
声音清清冷冷,透着关切,白若来却如受了惊雷,浑身上下都绷紧了,猛一抬头看清那人面容,手僵住了,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吼吼,更新了。
来者何人?嗯,这是个木有疑问的疑问...
☆、江海寄余
说了死生不见,想着一走了之,谁知冥冥中注定了所有,半点由不得人。
白若来只觉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被冲击的人神分离,不知今夕何夕。如何收了手不自知,如何站起身不自觉,天旋地转,落魄失魂。他只怔怔的看着眼前人,疑是梦里。
可是指甲嵌入掌心却是疼的,耳畔的言谈声也是真的,不是梦啊!
裴玉……裴玉……
裴玉!
我竟又见到了你啊!
白若来强抑住颤抖的心,可那眼眶的酸疼他是怎么都压不住!
十年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啊!
霍然间,白若来又觉浑身冰凉。十年,多么意味深长的字眼,带着难以割舍的情念,却也带着隐姓埋名的决绝!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定了神,醒了脑,将一切波澜抚平。
十年辛苦,不容闪失!
那么,他怎么会来了?
白若来转头,听得裴玉正在询问白米的年纪,问他是否撞疼了。白米也是一副乖巧聪慧模样,连连抱歉说自己莽撞了。
白若来不知其来意,心中复杂,观其言行,又觉他不过途经此地,并未认出他来。心中忐忑,也不知该如何招呼,索性站着不动,不发话,然后暗自观察。
裴玉身后只跟着两个人,都是生面孔。拿着余光瞥了眼门外,也没发觉还有隐匿的人,那这是微服出行了?
倒真是微服,只一身墨绿便服,毫无修饰。但到底是居于高位帝王身,纵使身着朴素无华的衣衫,依然透着些不可冒犯的高贵卓然之气。
只是,到底是十年过去了。
裴玉——老了。
还是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容,眉宇间却有了十年前没有过的沉稳沧桑。
白若来想着,裴玉也到了而立之年了。
白若来看得出神,没在意裴玉已回过头来,冷不丁的对上那双深邃黑亮的双眸,心一颤,连忙虚咳了声,喃喃问道:“几位可是要吃面?”
此时尚早,远不到吃午饭的时候,可是若不是吃面,又为何跑来这店里?
裴玉听后一怔,看了下店堂陈设,又退后抬头看了下招牌,道:“竟是家面店。”
原来他是一路过来看字画,不看招牌的一家一家的进。
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却也没打算退,径自走进内,道:“正好有些乏了,便在此歇一歇吧!”
说着又看着边上的白米问:“这是令郎?”
白若来点点头,“是。”
这一声,前所未有的生涩。
裴玉却没在意,只淡淡道:“令郎甚是活泼可爱。叫什么?”
白若来头皮一紧,回道:“白米。”
裴玉愣了愣,随即笑了,“白米?倒是个有趣的名。”
白若来干笑:“胡乱取的,小户人家,娶个贱名好养活。”
裴玉不置可否,又毫无预兆的叹了句:“倒也是姓白……”
白若来立马心惊,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知他不过随便一句,这才放下心来。
看裴玉的话题一直围绕在白米身上,白若来心惊肉跳,直想远远打发走他,所以捡着一个话题的空档,便对白米说道:“白米,去看看你老五叔怎么还没回来。”
下意识的,他不想白米跟裴玉多接触。
白米听话,跟裴玉告辞后一溜烟的跑了。
白若来见裴玉盯着白米的背影好一会儿,目露慈爱之色,背后不免冷汗涔涔。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要不要吃点什么?”
裴玉刚要回答,突然捂着嘴咳了起来。身后侍从一惊,上前给他拍背顺气,另有一个从怀中掏出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喂他服下。
白若来见他咳得剧烈,甚至把原先苍白的脸都咳红了,不由又是惊疑又是心疼。
方才见到裴玉,就觉他瘦削很多,脸白如很,却也没多想,以为是被那一袭墨绿色长衫衬着的缘故,此刻见他剧咳不止,暗道不妙。所以待他舒缓过来,询问道:“可是身体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