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瞥了他一眼,答道:“无甚大碍,偶感风寒而已。”
白若来觉得自己露了焦急,也不再多问。
裴玉转而又道:“你这开的是面店,便给我下一碗面来吧。”
老五不在,白若来只得自己动手。
手忙脚乱的做了份鱼丸面,又打了两个荷包蛋,洒上葱末,浓香四溢。
只是端着出门的时候微微恍惚了下,情不自禁的他就做了这样的面,只是他是否还是当年那个爱吃鱼的九殿下?
出来时见裴玉正负手站在墙边看着一幅字画。
那画是白若来收拾东西时翻出来的,出自无名之辈之手,算不得什么佳品,白若来挂着它,也不过是因为这江海寄余生的寓意。
“面好了。”
放下碗,白若来退回了柜台后。
裴玉坐下,目光却还停留在那画上。
白若来不禁问:“可是喜欢这画?”
裴玉却说:“不过是喜欢这江海寄余生的寓意罢了。”
白若来便一时没话说了。
裴玉,竟会说这样的话?
裴玉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鱼丸面,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尝了一口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下,但是很快又舒展开,继续吃了。
白若来一颗心正提提放放不得松懈,那边的侍从却是喜笑颜开。
“主子,您终于有胃口了。您可好几日没正而八经吃东西了。”
那人激动万分,裴玉神色淡淡,“手艺不错。”
白若来僵笑,心有所思。
裴玉吃饭时谨守食不语的古训,将一碗面吃的沉默无声。虽然他从来如此,但白若来看着,还是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变了。
裴玉,不再是他认识的裴玉了。
原来裴玉少言,却不觉沉默,如今不但沉默,甚至有了肃穆的感觉。
高高在上,却又冷冷清清。
是不是自古帝王皆如此?
白若来不懂了。
他想,裴玉是寂寥的吧,他做九殿下的时候不快活,现在做了君王,也不见的有多快活吧。
江海寄余生,他是不是厌倦了呢?
本以为他吃完了就走了,谁知他放下筷子又开始说起话来。
“前两个月来时还没有这家面店的。”
“是,上个月才开的。”
“你的手艺挺好。”
“你喜欢就好。”
“它让我想起一个故人,他那时侯下的面差不多就是这味道。”
白若来神色不改,“这就是个家常面,普通的很。”
“家常……”裴玉念着这两个字,神色一下子晦暗下来。
白若来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谁知他站起身竟是要走了。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
裴玉前脚刚走,穆双后脚就来。白若来还来不及回味这场突然乍到的戏码,就得打起精神应付可想而知的又一番痴缠。
但很显然,这一回,白若来想错了,穆双并没有来缠他。
“掌柜的,出事了!”穆双神色凝重。
白若来眼皮一跳,听着下文。
“我本来很早来了,半路被秋素白喊了回去。他从江南得到消息,你爹和你大哥被抓起来了!”
“啊?!”白若来神色抖变,“怎么回事?”
穆双道:“说是你家贩私盐铁,私铸军器,意图——谋反!”
“怎么可能!”白若来断然否决道。
他白家从来做的是正当生意,清清白白,奉公守法,光明磊落,如何能做出这犯法之事!又如何能扯上这谋反二字!
荒谬!
太荒谬了!
“确实荒谬!”穆双拉过白若来,低声道,“此事尚处隐秘状态,飞鱼营也只是将伯父跟大哥抓走,并未大肆搜捕,一切都未昭告天下,目前知晓者恐怕寥寥。秋素白消息灵通,这才打探出了消息……”
白若来不声不响,心潮跌宕。隐隐的,他发觉了其中的问题。
穆双的话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秋素白怀疑,这是裴玉为了引你出来,又下的一步棋!”
一瞬间,白若来五内俱焚!
穆双火上浇油,又道:“秋素白查出,那些罪证能被查出,是飞鱼营栽赃陷害!”
白若来闭上眼睛,无力自持。
他还没来得及回味这久别重逢的喜悦,一盆冷水就从头兜下淋了他个冰凉彻骨。
方才,他只记得了他的好,记得了他与他的那些年,他为他心疼,为他柔情满怀,却浑然忘记了,这人不值得心疼不值得柔情!
他的手上,可是沾染了血啊!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冷血无情的人啊!
为了目的,他是不折手段的呀!
裴瑾!师姐!易人王!都是因他而死的啊!
现在,连他白家都不放过了!
裴玉对自己,是真的半点情分都不念了,可怜他这十来年,一直念念不忘呵!
白若来觉得可笑至极,想笑,却抑不住心潮翻覆,一口血喷了出来。
耳听得穆双惊慌失措的喊着,却再不能应答,头一沉,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午后。
白若来梦到了自己还是白沉欢的时候,穿着一袭大红衣裳,涂脂抹粉的唱着什么,似乎是那出让他泪流满面的《君王令》,似乎又是别的吵吵嚷嚷的什么。而在这吵嚷里,他似乎看到了裴玉站在秋叶斋他的房舍门口,一袭青衫,漫天彩霞落满身。转而这彩霞又变成了冲天火光。大火肆无忌惮的燃烧着,烧得他的心都干了,要裂开了,他痛得浑身打颤,却还要抱紧怀中婴孩奋力逃开。他逃啊逃,却逃不出这曲曲折折的阴森密道。头顶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唱起了戏,这回他听分明了,确实是那出《君王令》——
“……红烛落泪终有尽,明月成辉万年长。谨记得,忘川之水少饮些,来世为君再成将……”
听着听着他就又泪流满面了,这段词是他当初不想唱下去的,太悲了——这一世活得都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搭上这生生世世?
可是戏里他能看开,戏外为何又看不开了?
他不让人搭上生生世世,自己却执迷不悟,偏偏要将这一生一世全写上“裴玉”二字……
白若来终于心酸的哭了。
穆双见白若来昏睡着竟哭了,有些不知所措,边给他擦着眼泪,边唤着他的名字。
于是白若来睁开言,便看见了一脸焦急的穆双,边上,还有一个把眼睛都哭成核桃的白米。再往外望去,老五远远站着,面无表情,眼神里却止不住的关切。
白若来有些恍惚,想起了四个字——人生如梦。
“爹!”白米见白若来醒来,止不住的扑上来,眼泪又哗啦啦的往下淌。
白若来想要抬起手,却力不从心,这副身子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只得扯着笑脸道:“哭什么,别跟老子死了似的!”
听得这个“死”字,白米瘪了下嘴,又哭了。
白若来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说着又闭上了眼睛,是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