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白若来明白过来,这间院子跟刚才那间院子,不过是按照秋叶斋所建!
秋叶斋里的厨房,不就是刚才那副样子!
白若来一阵晕眩,如何进了门也未察觉。而待看清屋内景物之事,更觉天旋地转。
裴玉一身青衫,玉钗入髻,端坐在桌前,不紧不慢的吃着碗中面,就如同,如同当年一样!
见着他进来,更是侧身转头一笑,道:“你来了。”
那一刹那,白若来喉咙哽咽,一声“师兄”差点唤出来!
“坐吧。”裴玉放下筷子,道。
白若来强稳心神,举步上前。
于是一张四方桌,两人对座。
侍从有眼色,见到裴玉手一挥,收拾走食盒,又斟上两杯香茶,告退了。
白若来见颜翡不在,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又不敢松完全,他再不敢高兴太早!
“麻烦白掌柜了。”裴玉抿了口茶,道。
白若来微微一笑,“无妨。身子可好些?”
“无甚大碍,不过是下人人干着急罢了。”
白若来想了想,还是把心中疑惑问出口,“您这可不像是受了风寒。”
裴玉眉梢一动,半晌不语,许久后才道:“是中了毒。”
白若来抬头,面上惊愕,是难以置信。
裴玉苦笑一下,道:“好些时候了,剧毒,难解,现在不过是拖着,苟延残喘罢了。”
白若来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了,“如何中的毒!”
裴玉眼睛眯了眯,白若来从中看出了杀机,但很快杀机消失,又剩死水一片,“家门不幸而已。”
白若来默然,不敢再问。
裴玉却继续接了下去,“我掌着家中财,无儿无女,各家亲戚想着法儿让我死后把家产余给他们,可势力不如我,一个个不敢明着干,只背地里使阴……老丈人家也不闲着,势力大,不怕我,明着动刀动枪……我这毒便是我妻子一日日下的,想着要我命,逼我立下遗嘱……呵呵,你说,这算不算家门不幸?”
裴玉换了个说法,可白若来还是听懂了,并且将他含蓄着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听了个明明白白。
因为明白,所以心惊!
想过裴玉日子也不好过,却没想他竟也落到这步田地!
只是,只是这一切也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白若来想到了因果循回总有报应,饶是如此,这心里却偏偏生不出半分痛快,反而沉甸甸的,比以往更甚。
他突然想问问:你可曾悔不当初了?
恍然发觉裴玉站起了身,却是一个踉跄。白若来一惊,忙起身扶住。
手碰着,一冷一热,如同当年,然而却换了角色。
当年一身火热可以给人取暖的那个人,此时的手却冰凉一片;而那个极其畏寒常常手足冰凉的人,此刻掌心却是一派温热。
“你的手很冷。”裴玉随口道。
白若来神色不变,只淡淡笑了笑。
自他那年自废武功身体大创之后,一年四季,他的手足就极少温暖过。
是伤了元气,亏了根本,再补不回,治不得。
搀着白若来的手至床榻,裴玉已是手心冒汗,气喘吁吁,虚弱至极。
躺好后,他叹道:“这副身子只怕熬不了几日了。”
白若来抿紧了唇,却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裴玉没在意,只目视远方——也不知道视线落在了何处,“现在不过熬一日是一日,只盼着能有一日完成心愿。”
多日相处闲聊,白若来自然明白他的心愿是什么,却无法说出“得偿所愿”的宽慰之语,因为裴玉的心愿,不过是见他一面,而见他一面的背后,不过是为了白米这个太子遗孤。
想着这成,白若来心中再对裴玉生不出半丝同情。他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蒙上一个念头——如果裴玉现在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完了?
白若来的心颤了颤。
裴玉又自顾自的说起话来:“也不知为何,总能跟你说些话,说了,这心里也好受了些……明明是素昧平生,却偏偏对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甚至愈发的想要亲近,你说,古怪不古怪?”
说完,裴玉看着白若来,竟笑了。
裴玉那双眸子本就深邃,如今一脸病态,又笑得难辨悲喜,竟成了高深莫测之状,害得白若来一阵肉跳心惊。
他突然间有些慌,他看不出,裴玉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如果他已知道,那么……
后背滋出冷汗,白若来再不敢往下想。
裴玉向来谨慎,对人皆有防范,没可能对他一个陌生人,交心如斯!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白若来艰难说道:“你倒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这是句谎话,不过是无中生有释他所疑。
他吃不准裴玉是否看出了些蛛丝马迹,但不到捅破纸的那一刻,他定是要将戏演到底的!
裴玉闻言,只定定的看着白若来,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和从容。
半晌,他吐了一个——“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平平淡淡一个音,依然难辨悲喜。
白若来不敢抬头正视他的目光,他发觉,这一刻远比他十年逃亡更来得艰辛,更来得——折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裴玉,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关于CP嘛,反正不是白裴,裴玉是个渣,虽然喜欢写渣攻,但我更喜欢把他们虐死
☆、惊风急雨
这时,门外传来嘈杂声。
“什么事?”裴玉问道。
侍从进来,回道:“皇——夫人来了!”
白若来一想便知道来者何人,心中早想着要走,见此机会忙道:“那我先回去了。”
裴玉点头,白若来忙转身想出门,可已是来不及——一名盛妆女子从门口进来,拦住了去路。
白若来脚后跟一挪,退步至立柱侧,垂首静气,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隐起身来——他下意识的觉得倘若与她打了照面,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同时他的心又“扑通扑通”猛跳个不停,这人,可是裴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白若来心里升腾出百般滋味,最后汇成了鲜明的两味,酸酸苦苦,浓浓郁郁。
也算是万幸,白若来这一步退得极利索,并未引起慕容燕的注意。
门外侍卫见皇后闯入屋内,陛下又无他言,便讪讪的退下,又不敢退远,守在檐下以备不测,并与皇后带来的侍从大眼小眼的瞪着,其场面可谓剑拔弩张,却又带着一丝滑稽可笑。
屋内空荡,无人阻拦,慕容燕走得顺畅,一路直抵床榻。
居高临下的审视了番半躺着裴玉,慕容燕一笑,道:“臣妾听闻陛下终于有了食欲,吃了一碗面条,倍觉欣喜。”
说是欣喜,脸上只有凌人盛气。
裴玉却只淡淡一笑,不冷不热回了句:“皇后消息真是灵通。”
说着拿余光扫了眼站在边上角落的白若来,只见他垂眸低首,也看不见半点表情。收回视线,又道:“朕已说了要清静,皇后彻夜赶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