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比较婉转,因为花祭酒名为公干,实际上是负气而走的。
两位祭酒之间,种种道不明的事太多了,明眼人皆看在眼里。而此次,则是大祭酒惹怒了花祭酒的成分多一些。
大祭酒总管外务,免不了一些应酬之类,男人嘛,逢场作戏是有,有时候难免过火些,而花祭酒无论多么飒爽,终究是个女人。
沈青愁没有回答,而是放下了笔,更加专注的欣赏自己的画作。
他,沈青愁,出身不入流,半文盲一个,难等大雅之堂。
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他当上了三分堂大祭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堂里的兄弟请了一个先生。
他说,堂里的兄弟都五大三粗,多是目不识丁,这样不好,尤其是许多年轻一辈,三分堂的未来便靠他们,不识字有许多事都不大方便,也不利于三分堂的发展。
那时候,他才驻进狮子宅,正经的事情还插不上手,而这件事又不影响大局,所以穆仁川便同意了。
而当时,穆堂主将青阁的事务交给他与花鸢,他便在青阁书房后挪了间大屋子,每日晌午过后,自愿者可以来学习。
又不是考秀才,所以请的也不是正经教书先生,就是一说书的,一边教认字,一边给说些人物传记,历史典故什么的,倒也有趣,就算是开阔见识了。
一些年轻人就这样给招了进来,正经念书他们也不愿意,可是边学字,边听免费的说书就都有兴趣了,于是得空都在此聚集,沈青愁也常常过去,不久就熟络起来。
其实开始,沈青愁打得是旁听的主意,反正离得近,一打开书房的窗户就能看到那边的情景。
他有心学着多认些字,又怕人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反而暴露他半文盲的事,被人耻笑。他初来乍到便当上了大祭酒,势必堂内有人眼红,他心气高不愿被人看不起,也不想人说三道四,索性就扯了一张大旗,在其中浑水摸鱼。
意外的是,此举让他在年轻一辈中,拉拢了不少人。
至于画画,从作书上看,他画的也算不错了,
因为他只画一种鸟,一种花,鸟的模样,花的形状,千篇一律。
这个书房里一模一样的画有几百张,第一张是他半年前的画作,还是照着画师画好的作书临摹的,简直不堪入目。
可难得的是他有持恒之心,加之本就生性聪明,日复一日的练了下来,到如今,画的甚至比当初那名画师的画作还要漂亮。
至于他为何要将同一张画练得烂熟,原因暂且不表。
“外面的雪下得大不大?”沈青愁突然转变话题。
“很大。”
“冷不冷?”
“很冷。”
“穆堂主最近身体怎么样?”
穆仁川自两年前儿子死后,身体便大不如前了,尤其是近一年,情况越来越不好,每每一变天,便要折腾一番。
他这身体的确是拖了他的后腿,身体不济,便如日薄西山,和年轻气盛的沈青愁就成了反比。
当初沈青愁初进堂,行事尚要看他的脸色,可慢慢的手上有了人,有了实力,有了势力,还有花鸢这个万夫莫敌的帮手,就今非昔比了。
谁都知道,雏鸟羽翼若丰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要除去就难了,穆仁川不是不知道,他想驾驭人,可不想被人驾驭,偏偏沈青愁虽然年轻,但的确有头脑有本事,还有一个花鸢帮他。
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是难以对付,何况还是两人一心?
便正在穆仁川想要动手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告急了。
他的肺不好,脏器也有问题,一变天就体虚咳嗽,有时痰里还有血丝,刚开始不以为意,且煎药吃着,仍是不遗余力的担起帮务,直到有天嘴里,鼻子里往外冒鲜血。
而那天,便是准备动手的前夕。
病来如山倒,穆仁川精力不济,自顾不暇,有些事就力不从心了,所以,后来沈青愁能力挽狂澜,且在他一声声要死不活的咳嗽中,渐渐坐大,便是借着这样一股东风。
实在不得不说,这厮运气太好了。
然而,运气一说,实在玄乎,沈青愁从不相信运气。
但是,他相信花鸢。
他相信她会帮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左手右手一样相信她,也相信她说的那种慢性毒药,抹在穆仁川床头的那盏琉璃灯盏上,随着热力的催发,会一点一点吞噬他的身体。
谁都知道,那盏琉璃灯是穆仁川的儿子在世的时候孝敬他的,穆仁川睹物思人,每晚都要点在床头。
毒药,伤人身。
思念,伤人心。
又是伤身,又是伤心,便看穆仁川能熬到什么地步。
“很不好。”周方说:“穆堂主又咳血了。”
“如何得知?”
“白阁运出来清洗的绢布上染血。”
“果真?“
“属下亲自查证,属实。
“看来真是病入膏肓了。”
“应是如此,属下还听说,有人劝穆堂主开春之后,上翠龙峰一趟。”
“找活菩萨?”
“是,另外……今早朱阁主回来了。”
“朱小指?”沈青愁想起了这个人。
朱小指在三分堂绝对是个奇怪的存在,她进堂的时间只比沈青愁、花鸢早半年,一进堂便当上了小意阁的阁主。
小意阁是掌管资料的地方,是穆仁川半生心血,所以看来这位朱姑娘定是他极信任的人了,但,似乎又不像。自她当上了小意阁的阁主,原来的阁主便成了副阁主,这位副阁主一直将实权牢牢掌握,因而朱姑娘反倒像是一个被架空了的摆设。
而朱姑娘本身又极少出现在堂里,这两年与沈青愁也不过见过几面,并无深交,但听闻她与另一北方帮会夕照阁有些来往,有人曾见她出现在夕照阁,且江湖传闻夕照阁的原副阁主对她颇为钟情。
值得人注意的是,这位原副阁主已经叛变成功,如今已是夕照阁的阁主,沈青愁敏感的猜测,这里头不知与这位朱姑娘有所关联。
他曾经去小意阁查阅过她的资料,身为三分堂的大祭司,他在小意阁有部分权限,只是显然,这位朱姑娘的身份超出了他权限以外。
这一切都说明了,这个姑娘并不简单。
“她一回来,就进了白阁,穆堂主屏退其他人,与她密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谈些什么。”
“……派人盯着她。”
“是。”
“对了。”沈青愁想起一事:“前些时候,我定了两只麒麟石雕,已经打磨完毕,雪停了便会送来,届时便摆在宅子门口,原先的那只石狮,便抬远一点丢了吧。”
周方一惊。
不能不惊,门口两只怒狮,自有这宅子便有了它们,狮子宅之所以叫狮子宅,便是因此得名。
关键是,这还是穆堂主父亲亲令人造的,它们虽只是两座雕像,却也可以说是某种象征,沈青愁动它们,不止是明目张胆的挑衅,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流露出反意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