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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鬼一花(11)

这一路来,他们为了安全每夜都是轮守,此时莫九不由想起了邱虎,心中不好受,他最终还是没下手杀他,放他逃了。

张铁嘴见莫九的神色,也知道他想到什么,只好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既然选了这条路,以后便不是我们一条道的人,你想再多也没用,劳烦你再把我背回靠塌上去,可怜我也该歇歇了。”

张铁嘴是但凡有一份精神便要当十二分用的人,其实他受伤颇重,也确实是虚弱极了。

他们几人落脚在租的民居里,里面那间安置了老夫人,他们则都在外间,谢姑娘睡的是临时搭起来的床,张铁嘴就只有睡木靠,莫九就只有坐着的份了。

莫九也即是疲累,却不敢休息,在一旁打坐运功,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耳边一声轻叹。

哎……

莫九睁开眼,见那位谢姑娘已经醒了,正歪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姑娘,你醒了?”

小花望着他突然一笑,明目皓齿,笑得莫九有些奇怪,又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抓了抓后脑勺。

“你这人长眼睛是干嘛用的,我这会儿不是醒的,难道还在做梦不成?”夜深人静,小花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是羽毛在人身上拂过。

“姑娘你……”

“什么?”小花自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慵慵懒懒的靠着,并不计较与几个男人共处一室,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会儿的情况,哪里能有那么多讲究。

“原来姑娘你会说官话。”莫九还记得,初次见她,那几乎回荡在漫山遍野的乡音。

小花却突然敛住了笑容,眼神有瞬间的迷茫,她叹了口气道:“我在谢家村住了两年,早就说习惯了。”

虽然她语气淡淡的,但其间流露出的落寞,令莫九感到有些难受,说起来,若非她那日出手救了自己等人,也不至于得罪明月楼,谢家村的人也不会无辜枉死,到底还是他们害的。

莫九看着谢姑娘脸上还未消失的茫然,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实在是太轻了,轻得不足以抵去那么多人的生命。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小花盯着莫九,突然道。

“嗯?”

“你说,你相信江湖应该有热血,朝堂应该有明君,世间应该有公理……你真的相信吗?”小花的神情,变得异常的认真,微微眯起的眼睛甚至带了一丝不知为何的期望。

“就算你的敌人很强大,而你的朋友一个个的离你而去,你用命去拼,可你的理想还是那么遥远,也许你会倒在半路……你真的还会相信吗?”

会吗?

这是一个沉重的问题,也是一个莫九从未深思熟虑的问题,他默了片刻,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只想无愧于心。”

“呵。”小花又笑了,烛火跳动下的笑容有些朦胧:“听起来,你倒像是个傻瓜。”

“呃……”莫九居然不生气,也许是这个夜晚太长,也许是张铁嘴的鼾声吵得人心里很不平静,他想了想,目光看向烛火,而又不在烛火上头,他道:

“其实,我没有爹。”

这下,轮到小花摸不到头脑了,只好歪着脑袋听下去。

“可是村里其他的孩子都有爹,就我没有,我心里很难过,那时候我娘告诉我,我爹是个当兵的,因为打仗所以回不来,我信了……所以此后我的心里我是有爹的,只是暂时还回不来而已,于是我心里就还总有希望,有朝一日,他会回到村子里来,会骑大马配大刀,像一个凯旋的大英雄。”

莫九回望过来,对着小花笑了。

“当然不可能了,后来我听人家说,其实我爹早就死了……可是你知道吗?对于我而言,我爹不是死在很久以前,而是死在我相信他死了的那一天……所以你问我,我是不是真的相信我自己说的那些话,我告诉你,我信。

就像当时我若相信我爹还活着,他就会一直活在我心里,而我不相信他活着,他就从我心里死掉了一样,那些所谓信念什么的,只有相信,它才会存在。”

“是吗?”小花心想,可是就算无论如何相信,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生吧。

仿佛知道她的想法,莫九又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爹还真的是活着,我娘骗了我,我爹的确是兵,可是是逃兵,辗转了许多年,他最后还是回了家。”

这一次,他笑得有些狡猾:“看吧,你以为的,不一定是真的,要看你相信什么了。”

小花这才知道上当了,原来这人也不是那么老实的,她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又垂下眼帘仿佛想了一会儿心事,片刻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你叫……”

“莫九。”

“莫大叔。”小花甜甜一笑:“你看起来是个好人……那个……我已经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吧。”

☆、第九章

朝天道,破马车,尘土动四方。

莫……大叔

大叔

叔……

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年轻的莫九驾着马车,尚在打击中没有恢复过来,马车竹制门帘被风时而掀起,传出里面欢快的歌声。

“阿妹坡上把歌唱,唱一山来又一水,唱一水来又一乡,唱一声来念一遍啊,远方的阿哥可听见——”

小花一边唱着,一边把红綃一丈绫折好收起来。

小花在山里住了两年,山里民风淳朴热情,男女之情也大胆直白许多,山歌也多是情歌,尤其到了每年采茶的时节,往往一人放歌,漫山遍野都是人来合唱,很是壮观,其中不乏一些热辣露骨的词儿,莫说是山外那些深闺女子听了,就是寻常男子听了也要燥个脸红。

幸而小花还较为“含蓄”,张铁嘴和莫九又是江湖习气,连殷老夫人也是出自乡间,并不以为意,反而听得颇得趣味。

靠在一边的张铁嘴一直盯着小花手上的一丈绫,见她停了下来,便插嘴道:“谢姑娘,你这个‘红绡一丈绫’可真是好东西呀。”

“张大哥,你咋个介么客气嘛……我是说你干嘛这样客气,叫我小花就可以了。”小花说惯了当地语言,一时还改不过了,她露齿一笑,道:“原来这个叫做‘红绡一丈绫’呀,那日我落水之后在一丛水草里捡到的,我看那一团亮闪闪的,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这东西好用又结实,不过张大哥,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路么?”

小花一口一个“张大哥”叫得脆生,听得外头的莫九更加郁卒,按说张铁嘴的年纪还比他大呢,怎么就他成了大哥,自己成了“大叔”呢。

张铁嘴透过门帘之间的缝隙,也能看到莫九一身幽怨之气,不由嘿嘿一笑。

莫九的确比他年轻个两岁,早先也是一脸白净,不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也称得上是英气勃发了,可是自打在兵营里混了几年,一出来就成五大三粗的汉子了,兵营嘛,全是大老爷们,那审美实在是……很阳刚,在兵营里可不会比谁更俊,而是比力道,拼肌肉,有时还比谁更汗臭,而自从莫九蓄了胡须之后,大家伙儿都说他更有男人味了,于是莫九的审美就这样给颠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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