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小花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只道:“……看到那边的小门没有,老夫人就在里面,你去带她出来好吗?”
“你没事吧?”
小花摇摇头,有些急的道:“你快去看看,看她到底在不在。”
莫九便去了,不一会背出一个老妇人出来,那老妇人的模样便和当初孟辛所易容的一模一样,小花死死的盯着她。
“是真的老夫人,虽然有些失礼,但莫某探查过,并非易容。”
老夫人囚禁多时,很是虚弱,只是勉强撑着身子表达了感谢,而小花愣愣的,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没有人知道,小花此时多么希望这个老夫人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么花渐离的话就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也只能是他说的是真的了——果然老夫人已经失去作用了,被弃了。
小花惨然的将目光转向用疑问目光盯着她的莫九。
她该怎么说?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莫九是怎么样努力,她到底要如何告诉他真相?
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就不说了。
小花毅然将手拍击在窗栏之上,一跃而起,纵身翻出窗外,跳进了夜色当中。
“花?!”
眼见小花的不对劲,莫九心中一慌,冲过去趴在窗栏上,伸出的手连小花衣角都没有捞到,就只见小花如落叶一般轻盈的飘了下去,以单膝的姿势落地后她抬起了头,深深的看了莫九一眼。
是不是夜色太浓?
还是因为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莫九分辨不出小花流露的情绪,只看到她站起来,翻过院墙,向着某个方向奔去,最终消失在迷雾一般的街头。
街上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与白天的繁华不一样,此时的街道冷清萧索,向着未知的方向延伸,仿佛另一头是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正等着享用它的美食。
这个夜晚实在太漫长,漫长到让人怀疑太阳究竟还会不会升起。
小花奔跑着,脑中回荡着花渐离离去时候的话。
——今晨……送君亭……圣旨还有毒酒……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头发被薄薄的雾气打湿,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绣花鞋,便一只脚穿着沾着泥泞的鞋,一只脚赤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在跑,多么希望奇迹会发生,她能及时赶到送君亭。
能在将军饮下那杯酒之前赶到。
然后她会说,将军,虽然你不认识我,但你不能死。
为了我们,请一定不要喝下那杯毒酒……
小花抹去眼角的泪。
清晨未至,大气磅礴的京城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迷宫似的街巷如叶脉一般延伸,有一个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如疯似癫的女子带着绝望和希望不断的奔跑……
天边第一抹阳光,从云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从魏北坡的密林居高临下,正好可以俯视送君亭的一切动静。
送君亭里,有一高巍的铠甲男子,正跪在地上接旨。
而魏北坡上,另有一人站在寒雾之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青衫,华发。
身影很淡,姿态更孤寒。
那人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似乎魏北坡上的树木草影全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么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如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楼主。”周方恭敬的端来一方木盘,木盘里放着一盅白瓷的酒盅,及一个小小的酒杯。
那人转过身来,虽是一头华发,却意外的年轻。
不仅年轻,简直俊美之极。
就像是罪过。
(罪过?!)
如果不是罪过,为何这样的人,偏偏被催生了一头如六七十岁老者一般的华发?
那人只看了周方一眼,就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节修长,指骨分明,秀美如处子……只是,未免过于苍白,连皮肤下暗青色的血脉都能看见,不止是手,他的面容、颈项,都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就是嘴唇,也仿佛没有血色一般。
他的手握起了酒盅。
一手拢住衣袖,一手轻抬,将酒杯注满。
“周方……你知道殷将军为什么会死吗?”那人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仿若漫不经心。
“因为不合时宜。”周方闻声往前一挺,颔首道。
“错。”
“因为……跟错了主子。”
“错。”
“……因为,他的对手太强。”
“错。”
每一声错,都让周方的底气越来越弱,明明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清瘦而病态,连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好像有什么震摄着你,让你的神经紧张,毛孔战栗。
“……是因为他想死啊。”那人一叹。
随着这幽幽而无奈的一叹,四周的空气仿佛松弛了下来,周方也略松弛了下来,眼见那人似有说下去的意思,忙躬身道:“属下不明,殷将军位高权重,坐拥边关三十万兵力,怎么会想死?”
那人又看了周方一眼,似看穿了周方的想法,周方只觉那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像针扎似地难受。
那人没有点破,放下酒盅而端起酒杯,转身遥望送君亭那边。
送君亭里,铠甲男子正好也端起了酒杯,端着酒杯的手,隐隐在颤抖。
“殷将军一生功高,如今奸臣当道,皇帝昏庸,若他肯拥兵自立,不说改朝换代,称霸一方绝无差错……就算他不肯反叛,他乃是少林俗家‘惠’字辈弟子,后又随‘铁拳三公’赵老爷子习武,一身内家功夫精湛,多年来纵横沙场莫逢敌手,若他不肯喝这毒酒,谁也拦不住他。”
周方随着那人,也看向送君亭那边,只见送君亭里,铠甲男子举着酒杯一饮而尽,看得周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是他情愿死……这是他的选择。”那人收敛神色,一脸肃容,将手中的酒杯慢慢倾倒,便将酒撒在地上,权当为将军送行。
“他不愿投靠任何人,一旦他有所倾向,李相一系、尹太尉一系、昭南王一系,三方胶合的局面便要打破,那么天下必将大乱,兵祸将至,民不聊生……他固然忠于君主,可是他的死,其实是为万民而死,他想要用他的死,再换几年天下太平……他是真正的英雄。”
送君亭,铠甲男子呕出鲜血,终于倒下。
这一幕看在周方眼里,也有所不忍。
这时候,那人重新倒了酒,只是这一次,他是倒给自己喝。
“只可惜……又是何必,有些事是天注定,人力无可挽回,纵然……咳咳,咳咳咳……”酒入愁肠,却化为阵阵咳嗽,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那人病态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晨间露重,寒气未散,实在不宜饮酒,还望楼主保重身体。”周方劝慰道。
周方跟着那人多年,知他经逢大难,九死一生,却意外在武学上冲破桎梏,已是神功大成,当今世上难逢敌手,不过这世上的事,总难有完美,那人虽然武功已达顶峰,却偏偏体内余有寒毒无法根治,这酒水本是寒凉之物,入体只怕要勾起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