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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37)

岳旻素来淡然尔雅的脸上依旧读不出太多情绪,只是低声说道:“找不到人,我来问一下苗大夫知不知道她何时出去,去了哪里。”

“庸医刚刚走了,应故人之约去赏月饮酒。”

岳旻看了眼紧闭的门户,凤眸闪过一丝寂然。

“听说东街有灯会,你不妨去逛逛,小舟贪玩,指不定在那里。”凌珑玲道。

“你呢?”

“切,人多的地方最是吵杂,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去凑那热闹。”

岳旻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开,看那身影,竟透着几分急切。

“唉,撒谎不好吧?”窗户被人推开,苗煌丞支着下颚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凌珑玲转头轻瞥她一眼:“不是要会情郎吗,小心迟到。”

“你少替我操心,我已经算好了时辰……啊,谁谁谁是情郎了,都都都说了是故友啊是故友!”

日薄西山,满城灯火,各家店铺张灯结彩。楼台上箫鼓笙歌,火树下游人如织,长长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各家各户皆扶老携幼出门,兴高采烈,言笑晏晏。

经过城隍庙的时候,聪明一世的凌珑玲难得糊涂地自问,所谓刻舟求剑,剑不动,舟动,江水茫茫,还怎能寻到?于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踏入庙门,虔诚地祈求:她还在那里在那里在那里。

心诚则灵,香油钱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小山坡名副其实的小,但茂林修竹,倒也清幽。远远便望见一抹净白身影隐掩在一丛绿竹之后,宛如梦回午夜的楚楚玉昙,未能遗世独立,却不染纤尘。

凌珑玲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就见那人枕着衣袖趴伏在一块大石上安安静静地瞌目沉睡,长长密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细细碎碎的阴影,软软柔柔的黑发随意地散落衣衫,缱绻蜿延,末梢被风吹得颤颤盈盈。

石头旁边放着一个做了一半的气死风灯,地上凌乱着竹篾竹签和油纸画绢。

从来不解风情不解风月在外面不解衣衫的穹门未来掌门人,此刻毫不犹豫地脱下外袍,将其小心翼翼地披到睡得昏天暗地的前美人庄庄主瘦削单薄的双肩上。

正与邪的界限,便模糊得如同夕阳下山后穿透林木枝叶间的那一丝光线,似有若无,暧昧不清。

山下欢腾喧哗,山上林风飒飒,千里婵娟,银辉如练,此一处,彼一处,同一明月。

舟槿醒来的时候,便见身旁的几株修竹上皆挂着小巧精致的风灯,轻摆间光影摇曳,明明灭灭,扫过那一抹带着傲然风骨的颀秀身影,如梦似幻。

“珑玲?”刚开始唤她“凌姑娘”的时候,她并不在意,相处的时日长了,再那样唤她,她便不悦起来,把脸转过一边闹别扭似的说了句“你可以像岳旻那样叫我的名字。”语毕,耳根竟微微泛起一抹胭色。

“是我。”凌珑玲应了一声,提着正欲挂到树上的风灯转身往回走去。

舟槿撑着石头慢慢站起,不料睡得太久,膝关节一阵麻痹,竟站立不稳,往前倾去。

“小心!”凌珑玲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那跌落的身躯,顿时温香满怀。

“还是那么笨手笨脚的。”虽然是责备的语句,却透出一丝关切。

舟槿扶着她的肩头站稳,偷偷吐舌。

“你怎么会在这里?”

“肚子饿,出来找吃的。”凌珑玲的手始终松松地环在那条纤细的小蛮腰上,指尖在昏暗的灯火下几不可察地微微轻颤。

“呀,我忘记买菜了。”舟槿抬头便见水泠泠的月光悬挂在苍漠无垠的夜空,才知时辰已晚。

“哼,即使买了也早过了晚饭时间。”顿了顿,又加了句,“你也饿了吧?”

舟槿离开她的怀抱,将披在身上的外衫物归原主,踢踢腿,伸伸懒腰,再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凌珑玲面前,笑意盈盈地道:“我中午上山的时候买了几个馒头,是刘二媳妇家的哦,又香又甜。”

愣了愣,凌珑玲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那上面浅浅的暖意,不知道因何缘故,竟霎时飞红了脸。

“切,从中午留到现在,早硬邦邦了,哪里还能吃。”嘴里冷淡地抱怨着,却仍是拿起一个啃咬起来。

山林氤氲开一片水光月色,灯火迤逦出淡淡薄暖温情,两个人儿一双影,凰凰于飞,鸯鸯嬉戏,却是大眼瞪小眼,嚼着馒头相对无言。

终于将最后一个馒头消灭掉,凌珑玲长长地舒一口气,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蹙起双眉问道:“馒头都给我了,那你吃什么?”

舟槿大方地笑笑,用手指着下山的小路道:“今晚城隍庙附近定然有不少人摆卖元宵,我吃那个就可以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见你吃得那么卖力,以为你喜欢馒头嘛。”

“……”

“呐,肚子好饿哦,我们下山吧。”软糯甜润的语调柔得能滴出水来,谁也难以抗拒。

凌珑玲抬头看看高挂的风灯,又低头瞄了眼那个半成品——也许其实是失败之作。

“这个,不带走吗?”既然是偷偷跑上来独个儿做的,指不定是想给谁的一个惊喜。想到这里,凌珑玲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早知道你会做花灯我跟你学就好了,不用苦想半天。”舟槿踮起脚尖将竹子上的风灯拿下来,细细端详一番,然后满心欢喜地道,“就拿这个回去吧,夜里上茅房的时候能够用到。”

“……”

下山的小路杂草丛生,凹凸不平,凌珑玲走在前面,背着身后的人抬手,一副施舍的口吻:“若是摔倒了,我不背你。”

舟槿眨了眨水润的杏目,笑意更深,轻轻地,握住了她递过来的手。

“我扭到脚了怎么办?”

“骗谁呢,不是还没走几步吗?”

“中午上山的时候扭到的,现在好像肿起来了……”

“啧,怎么那么麻烦……上来吧。”

“不是说了不会背我吗?”

“……”

“我说笑的,其实并没有扭到呢。”

“……”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

走在前面的人,步履再大再快,都始终不曾松开过身后那人的手。

山头被遗留下来的几盏灯火,晕开脉脉橘色,自成一片,不干风月。

28、第五章

在外堂的时候便听到细碎的谈笑声,凌珑玲与舟槿对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与好奇。

那是把全然陌生的声音。

脚步放得更轻更缓,在风过枝叶的沙沙声中走至后院,酒醇,花香,柳依依,月光随着云层浮动而缓缓略过那人的眉目,衣角。

“谁?”持杯的手顿在半空,深棕色的眸子锐利如鹰隼,凌厉地扫了过来。

被草树的阴影朦胧了轮廓的脸几分怀念,几分陌生,直觉地想唤那人的名字,话到嘴边,却只剩茫然。

“珑玲?”那人喜出望外的表情在视线触及凌珑玲身后的舟槿时瞬间转为惊怒,“妖女!你果然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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