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岳旻铁青着脸生硬地吐出两个字。
“呵呵,不过她的自私倒帮了我大忙。”钱殷明知道她口不对心,于是故意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刺激她道,“无论是谁,都或多或少的在意旁人的看法,更有甚者,会被其言语左右,凌珑玲必定向你透露了美人庄的险境,也向你传达了我意欲对你施加的暗示:舟槿凶多吉少。”
“经过安平在美人楼的那出闹剧后,你对我不单心存嫌隙,而且满怀敌意,若由我直接对你进行暗示,绝对事倍功半。你说凌珑玲是不是功不可没呐?”
舟槿依旧是笑,杏眸内一闪而过的黯然之色尽被垂下的羽睫遮掩去,不为人知。
“你那些所谓的暗示更像是危言耸听,难道单凭言语就可迷乱人心?”
“单凭言语当然不能,但至少已经让你有所动摇,不祥的暗示加上亲眼目睹围在庄外的庞大军队,再有虎威将军手中那颗惟妙惟肖的人头,你敢说那时那刻不曾慌乱?”
岳旻闭上双目,不敢回想,只知道无论时隔多久,只要稍加思及,都仍会心有余悸。
钱殷察言观色,见她如此反应,心底略略放宽。
“人在脆弱的时候,比较容易接受催眠,我让你以为小舟已经死了,你也没有独活,今生已尽,不记前事。”
岳旻脸色寒漠地看着她,眼中有怨有恨,更有一些道不清说不明的复杂情绪丝丝扩散。
真是无可挑剔的骗局,打翻了孟婆汤,填平了三途河,踏碎了奈何桥,生死轮回一场梦,不如不醒。
岳旻缓缓摊开右手,掌心被指甲刺出斑斑血迹,模糊了掌纹。依稀记得白虹在握时的冰冷,沉甸甸的重量很能安稳心绪,面对再强大的敌手也不曾畏惧。亦记得那块羊脂美玉静静地躺在手心里的温润水凉,坚硬细腻的触感,像极玉佩主人外冷内热的性情,不期然收拢五指,珍之重之。
却也有抓不住的东西,攥得越紧,伤得越深,可笑的执迷不悔,一往情深,到头来不过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为什么?”岳旻凝望着眼前那人赏心悦目的笑脸,沉痛地发现,自己从来不曾看清过隐藏其下的真实模样。
舟槿望向微微讶异的钱殷,淡然笑道,“我说过,师姐聪明过人。”
钱殷心有不服,偏过头去问岳旻:“你怎么就认为一切事情皆由小舟策划,难道我就没那个手段?”
“你有,但目的呢?从头到尾,你毫无收益。”
“那你认为小舟有何目的?”钱殷反问。
岳旻的目光顿变深沉,眉目间染上淡淡悲意。
“凌珑玲不就正是她的目的吗。”
“错了……”
“对。”舟槿打断了钱殷的话,轻描淡写地点头承认,“什么都瞒不过师姐呢。”
35、第十二章
钱殷深深地看了舟槿一眼,神色似懂非懂,眼神似怜似叹。这个人明明不是喜欢闹别扭的小孩,却总是学不会坦率。
舟槿无视钱殷一副伤脑筋的表情,继续温婉地朝岳旻笑道:“师姐那时候追着圈圈出庄去找凌珑玲,是为了帮我取得穹门心法吧?师姐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呢。”
深黑色的凤眸溢出淡淡哀痛,岳旻沉声问道:“我讨不到穹门心法早在你预料之内,对不对?”
她的师妹,从来深谋远虑,睿智聪颖,任何事物都能看得透彻、清晰,就连人心和感情也把握得分毫不差,滴水不漏。对待敌人如此,对待手下如此,没想过……对待她也如此。
凭什么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岳旻无声地苦笑,原来她也不过是她的一只棋子。
“师姐,凌珑玲恨我至深,绝不会轻易将心法告知,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舟槿微微露出急切的神色,看着岳旻那副隐隐受伤的表情,只觉得胸口堵胀难受。
记忆中的那片梨花林,晨间总弥漫着淡淡轻雾,眉眼张扬的少女不知从何时起再做不到心无旁骛,一套剑法练下来断断续续,目光一再扫视通往林外的小路,直到那个笑意清浅的身影款步出现。切磋、指点、讨教,明目张胆地索要从不外传的心法口诀,少女从来不疑有他,有问必答。
“何必过谦,师妹的安排从来不是下策,是绝世妙计才对,既让珑玲心甘情愿地赠你心法,又与她前嫌冰释,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师妹的高明之处,怕世间再无人能及。”尖酸的讽刺由那人口中说出实在怪异,舟槿知道她心中定有怨恨,并且此恨绵绵。
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缘何竟一步步走向对立的两端,针锋相对?舟槿不自觉地甩甩昏胀的脑袋,不,她的师姐对她从来包容,是她一次次的欺瞒一次次的利用将她从身边推离,是她的错……错?
“师姐,还有一件事情,我想你也已经猜到了吧?”舟槿近乎自暴自弃地挤出一抹粲然的笑,“虎威将军没有杀我,还配合我演了那样一场戏,可见朝廷出兵本不为剿灭什么邪教,而是为了……”
“肃清前朝余孽”这几个字断在了岳旻倏然惨白的脸色下,舟槿从未见过那样绝望脆弱那样悲恸仇怨的岳旻,她所知道的师姐,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为所动,永远清雅沉静,云淡风轻。
钱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心底漾开阵阵苦涩。小舟啊小舟,我曾经提醒过你,最不能掌控的就是人心,而且……是自己的心。
房中的岳旻丝毫没有觉察到钱殷的离开,她木然地站立着,视线对上那人的笑脸,以往觉得天下无双的笑颜,此刻看来,竟狰狞可恨,恶心万分。
岳旻忍不住背过身去,用衣袖掩着口鼻,极力压抑下那股在喉咙间翻涌欲出的腥咸湿热。
舟槿见她突然转身,以为她想走,急得整个人扑上前去,张臂牢牢地抱紧了她柔韧的腰身,笑意早就垮塌碎裂,杏眸中只余惊惧:“岳旻,你说过喜欢我,你说过要一起浪迹天涯或隐居山林,你说过珍惜当下,现在想反悔吗?”
一丝愕然出现在岳旻幽深的凤眸内,她缓慢地转身,那张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秀颜逐渐恢复平静之色,静得深沉,沉如死水。
骨节分明的纤长玉指柔若和风地抚上舟槿的脸,沿着线条美好的轮廓一寸寸地移到尖细的下颚,再轻轻挑起。视线瞬间交缠,舟槿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觉得遇溺般难受,那双曾经清澈澄明的凤眸如今萧索灰暗得如同干涸的古井,映不出半分光彩。
几不可闻的笑声似乎带着一丝柔情,舟槿极力地瞪大双眼,确切地看到她勾起嘴角,但笑意却没有蔓延眼底。
笑?嘲笑?笑自己此刻竟还痴人说梦,异想天开?舟槿尚未想得明白,却已听到岳旻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什么要反悔,除了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排山倒海而来的疼痛使得舟槿险些站立不稳,这一刻,她感到那些烙印在她身上的伤痕突然全数烙印到她心上,她有多痛,她便承受双倍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