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周六，他随便打开了一个综艺节目，然后看着里面人愉快的笑脸，默默吃起了只有辣味的面。
这是他一生里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面里吸进了太多汤，除了软糊，就只剩下咸辣的味道，火腿也都碎了，和已经泛黄的青菜一起，给面加了更难以下咽的味道。
可是他还是大口大口吃了进去，他今天为了这局棋耗费了太多精力，再不吃东西，恐怕会饿死。
他看着电视上兴高采烈的主持人，听着现场观众开心的笑声，可他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输了棋，他比任何人都难过。
但他不能太往心里去，他选择这个职业，每天面对的就是棋子和输赢。
可是有人赢，就总得有人输，而且，就算是赢，也没有人永远都是赢家。
如果每一局棋输了都死去活来，那他可能早在十年前就活不下去了，他是没有江定波承受能力好，但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其实也逼得自己习惯输棋之后的落寞。
是的，他现在输棋之后，更多有的是落寞。
一种无法跟任何人说的落寞，已经滋生在他内心许久。
人都说，棋手是孤寂的。
他确实是，这一点，恐怕他们大部分人都承认。
比如他，喜欢在重大比赛之前一个人躲在休息室看书，而江定波则会戴着耳机在棋院里溜达，方云海则会到处看人家下棋，他们，都是一个人，或静或动，度过比赛之前最难熬的阶段。
而输掉对局之后，他则会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煮碗面吃，江定波则是跑到他家附近的棋社看小孩子们学棋，方云海现在到不会哭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会一个人躲到宿舍里，把刚输掉的那局棋反反复复复盘N多次，直到再也找不出变化。
或许，他现在成为第一人，不是没有道理。
程祥吃完饭，回到书房看了会儿书。
他看的书很杂，不一定非要看棋谱，平时的时候，也会看一些其他的书籍，他书房里一整面墙都是书，里面有历史书文学书，有菜谱也有科普书，甚至还有半书柜的漫画。
程祥随手抽了本搞笑漫画，打开灯看了起来。
他似乎看得入迷，但过程中却一直没有笑，直到那一本都看完，他才叹了口气，捏起手机，拨通了名叫四师兄的电话号码。
嘟嘟两声，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喂，祥子，这么晚了什么事？”
程祥抬头看了看表，才九点半，晚什么晚。
“没事，刚才师父骂我了。”程祥嘟囔一句。
“行了，从小到大师父骂谁少过，你听了，别太往心里去，师父他老人家最疼你了，那都是气话。”江定波自然是知道师父会说什么，低声安慰他。
程祥沉默片刻，说：“可这次，他说的不是气话，他是真的生我气了。”
“唉，”程祥听到江定波在电话那边沉沉叹了口气，“那今年过年我们多给他买点东西，回去好好伺候他老人家几天，师父不会真跟我们生气的，祥子，你别太难过。”
“师兄，八年前我真的那么讨人厌吗？”程祥突然问他。
江定波一愣，成年之后，一般除了极正经的情况下，程祥是很少叫他师兄的，不是叫他老江，就是叫他定波，师兄是很少的。
他说的八年前，确实是他们两个这些年最禁忌的话题。
程祥天分比江定波好，他和江定波同年定段，那时候他十二岁，江定波十三岁。
定段之后他们进入国少队学习，一直到十五岁从国少队升到国青队，江定波一直在中上游徘徊，而程祥的成绩却一直都在稳步上升，从获得名人头衔，再到赢得电视快棋赛的冠军，然后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赢得了亚洲杯电视快棋赛冠军的荣誉，那是他第一个世界冠军。
年轻的棋手，世界冠军的荣誉，给程祥身上渡了一层金光，那一年里他顺风顺水，曾经创造过正式比赛二十连胜的记录，那一年的程祥意气风发，先后赢得了几个国内冠军，然后代表中国队出战的世界比赛也成绩喜人。
那一年的围棋周刊上，几乎期期都有他的照片。
可那时候的江定波，却是无人知晓，因为那一批年轻棋手里耀眼的星星太多，他被遮挡了光芒，没有人能看到。
也就是这一年，程祥被燕京队签下，从此再也没有改换过门庭。
然后，就是地狱一般的十六岁。
上帝就像是跟程祥开玩笑，先是给了一个甜枣，然后就是无情的棒击。
这一年的电视快棋赛，江定波像是一匹黑马，浑身带血杀出重围，他一路赢到国内快棋赛的冠军，和上届亚洲杯冠军程祥一起参加了当年的亚洲杯电视快棋赛。②
原本高兴的程祥，在半决赛第一场就被淘汰了。
他一上来，就输给了风头正劲的江定波，输得非常难看。
那颗盼望着卫冕冠军的心，彻底破碎了。
命运就像是过山车，有的人在顶端，有的人在谷底。
在那之后程祥成绩下滑严重，而江定波则平稳上升，第二年，当他赢得三星杯的冠军时，咸阳队重金签下了这颗曾经蒙尘，但如今耀眼的明星。
这个时候的程祥，虽然没有被燕京队解约，但已经从主将台换到了副将台。
那一段时间，程祥和江定波的关系滑到冰点。
其实棋坛里，同门师兄弟相互输赢时常发生，这圈子就这么大，想不碰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关键是程祥输在了那最要紧的关头，电视快棋赛之所以叫电视快棋赛，是因为这项比赛一直是直播的，这也就意味着，程祥真真切切，输在了所有棋迷面前。
他的心理防线一度崩溃了。
一两个月之后，才慢慢缓和回来，但他的棋，也不再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① 想了想，围甲队的名字就不叫城市现在的用名了，用的都是古时候旧称，一般围甲队都是以城市+赞助商来命名，比如谢赫，古力所在的重庆冷酸灵，常昊，胡耀宇在的中国移动上海。渝州是重庆旧称，咸阳是西安，燕京是北京。
② 亚洲杯电视围棋快棋赛是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国际围棋比赛之一，成立于1989年。该项赛事由日本NHK、韩国KBS和中国CCTV三家电视台，以及日本棋院、韩国棋院和中国棋院轮流举办。每一届的参赛人员是七人，由本届各国的冠亚军与上届亚洲杯冠军参加，其中上届冠军直接进入半决赛。
☆、6艳阳天
那一天晚上的一通电话，让两个人之间长达数年的隔阂消弭了几分，之后几天，程祥推掉一些指导棋活动，好好放松了一下。
然后，就到了围甲第二循环的第一轮，即总第十二轮比赛。
就像之前华岩说的那样，程祥所在的燕京队成绩稳定，在十一轮比赛过后排在第五位，跟方云海所在的排位第一的渝州队场分差八分，局分差五分；跟江定波所在的排位第二的咸阳队场分差五分，局分差六分。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