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一年前,连狗都嫌弃的津阳县会这么香呢。
但朝中几拨人吵了几日后,某天清晨,陆安荀递了份折子入宫觐见。
他又陪皇上用了顿膳,也不知期间说了什么,次日下朝吏部尚书被单独留下来。
再之后,津阳县新县令的人选便出炉了——乃陆安荀举荐之人,陈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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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淮生是谁?”
私下里,几位穿着紫袍官服的人聚在一处雅间里吃茶。
“不论是谁,总归不像是二皇子那边的人。既然是陆安荀举荐,想来跟陆安荀一般身份。”
“他什么身份?”有人笑得意味不明:“他现在可不简单,你没见官家都与他用两回膳了?”
这话令在座几人沉默。
确实,朝中一品大臣都未必能有荣幸跟皇上同席,偏偏他陆安荀,不仅同席还同了两回。
“听说,用膳期间皇上龙颜大悦。说了什么不知,但这个陆安荀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有没有本事一年前就已看出来了,单枪匹马对付忠勇侯府还能全身而退,这陆安荀可不能小觑。”
“你说皇上这是什么态度?朝中比他陆安荀本事的也大有人在,如何独独对这陆安荀另眼相看?”
“正是因为他身份简单,背景干净,上头那位才越加放心。”
其中一人抬眼:“这个陆安荀,不是敌人最好。若不然,还真容易成心腹大患。”
话落,众人心思各异,也暗暗震惊。
“没想到这才开春,京城上空就已风起云涌。”须臾,坐在最上首的人缓缓开口:“季大人,你可有良策?”
“良策嘛.”季梁暄思忖了下,道:“要么拉拢,要么铲除。”
“如此本事之人,不能为我所用未免可惜。”
“那就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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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陆安荀从户部官署出来,正欲上马,小厮交给他一封信。
“谁送来的?”
“不知,那人说您看到信就明白了。”
陆安荀拆开,见上头写着“江月轩”三个字。
信上虽无署名,可这字他认得。
沉吟了会,他道:“我今日晚些回府,你不必跟着我,且回去跟我母亲说一声。”
小厮点头:“是。”
当即,陆安荀掉转马头,慢慢悠悠往江月轩而去。
此时已是傍晚,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正在卸货,陆安荀在郡亭桥站了会,然后将马栓在柳树下。
入得江月轩,陆安荀熟门熟路上楼,走到西边的最里间。
河水幽幽,映落着灯光倩影。
一人站在窗边凝思眺望,听见动静,他转身。唇角一松:“陆兄,许久不见!”
陆安荀站定,过了会,与他相视而笑。
“杜兄,别来无恙!”
“陆兄,请!”杜文卿走向桌边:“早就听闻你回京了,只是见你一直忙,怕打扰所以今日才邀你叙旧。”
陆安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定睛看向杜文卿。
杜文卿不解:“陆兄为何这么看我?”
“没什么,”陆安荀随意道:“只半年不见,杜兄倒是变得客气有加。”
杜文卿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陆兄即将成家,算是双喜临门。”他递过一杯酒:“此前没来得及恭喜,现在一同补上。”
“同喜。”陆安荀道:“听说你在翰林院如鱼得水。”
杜文卿找了个好靠山,短短半年时间,便从一个翰林院待诏,成了“权直学士院”。虽官阶差不多,可多了一个“权直”掌的事务却天差地别。
起草诏书,修撰史书,甚至可议政。
杜文卿举杯,笑了笑:“同僚谦虚,实属侥幸,比不得陆兄在津阳万般凶险。”
“你在津阳的事我听说了许多。”杜文卿道:“除豪强,兴坊场,天下商客聚津阳,就连我在翰林院也时常听到旁人提及你。”
他提壶又给陆安荀斟酒:“如今陆兄高升回京,也不枉陆兄一番苦心。”
陆安荀问:“你也觉得我是高升?”
杜文卿停下,脸上笑意渐散:“在朝为官,自然力争上游,若陆兄长待津阳,岂不蹉跎岁月?”
陆安荀没说话。
杜文卿又道:“津阳固然有津阳的好,但陆兄回京也有回京的妙。我是真心希望陆兄能与我一起,咱们兄弟在东京城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看来杜兄真是来叙旧的。”陆安荀放下酒杯,意味不明地说。
杜文卿淡笑了下:“我知你心中所想,尽管现在我们各为阵营,但当初.”
“我没有阵营,我是我。”
“明白,但你以后总会有。京城是个大旋涡,不必我说想必陆兄也清楚。要想不被卷入深渊无辜牺牲,只有投靠阵营。”
他自己品了口酒,继续道:“关键时刻,有人拉你一把,不是坏事。”
陆安荀看了他一会,突然笑起来:“为官后就是不一样,跟以前变了许多。”
“陆兄又何尝不是?”
“哦?我哪变了?”陆安荀丢了颗花生米入口,懒懒往后一靠。
“陆兄变得英朗威仪,也沉稳内敛了许多。”
“这是好事。”陆安荀道。
杜文卿点头:“确实是好事,左右不久陆兄即将成家,有家室的人是该内敛些才好。”
“你话中有话。”
“全是为陆兄着想,并无他意。”
默了会,陆安荀问:“季梁暄让你来的?”
“没有季大人我也会来。陆安荀.”杜文卿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永无恶意。”
他承认,为官半年来他变了许多。可入了官场,谁又敢拍胸脯保证清清白白呢?
没人能做到,尤其在京城之地。到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不留神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没有清白之人,所谓的清白都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蹚过糜烂血泊后,给自己歌功颂德的虚伪。
夜幕落下,汴河畔浮华若梦。
两人酒酣至戌时而散,杜文卿欲扶陆安荀上马,结果才出门,自己就醉倒在台阶下了。
陆安荀借着檐下灯火安静打量了片刻,对杜文卿的小厮道:“你们大人醉了,送他回去吧。”
“是。”两个小厮将杜文卿架起来,往马车走。
而陆安荀踉跄的脚步到了柳树边慢慢稳当,他解开缰绳,翻身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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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杜文卿上了马车后,也缓缓睁开眼睛。
小厮在外头问:“大人,现在可要回水宁巷?”
“不必,去季大人府上。”
想到什么,又问:“此刻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
“该到了。”杜文卿喃喃,随即吩咐:“去南薰门。”
“诶?”小厮不解,但还是依言驾马车沿着行马街,一路出了南薰门。
出城后,马车在官道旁停下来。
杜文卿也下了车,提灯站在道旁。
春夜寒凉,他衣衫单薄,冻得唇瓣微微发白。但他衣袍干净,幞头取下,露出乌发玉冠,倒是看着清秀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