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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439)

作者: Bucephalus 阅读记录

与鱼市一街之隔的则是肉店和熏肉店,伙计们正在将从中间剖成两半的全猪抬进店里,给躺在地上的小牛过秤,又从后厨里取出炮弹粗细的火腿,成串的圆滚滚的腊肠和小香肠,将它们挂在橱窗里向来往的顾客们展示。肥胖的肉铺老板站在门口,身穿着带着油腥的围裙,在门口招揽着生意,他拿着切肉刀的那只手每一根手指都像店里出售的香肠那样圆滚滚的。这些肉铺里的伙计们一个个看上去都油光满面,正如鱼铺子的老板看上去都长的像某种海鲜,每个人似乎都被他赖以为生的那些东西所同化了。

吕西安捂住鼻子,绕过一大堆装满了猪血的白铁桶,这是用来做血肠的原料,那股腥臭的气味让他差一点就吐了出来。身后的店铺里传来某种动物被屠宰时候发出的哀叫声,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八点的钟声响了起来,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金色的日光慷慨地从每一扇天窗当中涌进来,把空气里的尘土都染上金色,如同有人在空中抛洒金屑一般。这仿佛是某种信号,一瞬间,吕西安似乎感到周围的叫卖声更加响亮了,有人在卖奶油,有人在卖家禽,水果,面包,点心和鲜花。各式各样的食物顺着食管,正流进巴黎的肚子里,而他正身处在这副肠胃当中,亲眼见证着肠胃的蠕动。

他在一家鲜花铺前稍作停留,花了半个法郎买下一束百合花。此时他已经来到了目的地所在的这段街面上,这里同样是各色蔬菜的聚集地,太阳光斜射着这些门面,让这里的一切的颜色都显得厚重了不少,这些鲜嫩的蔬菜也不再是刚才那样清淡的色彩了,二十五个苏一公斤的白萝卜像银子一般发亮,而三十一个苏的胡萝卜简直像是要沁出血来。

这时他看到了他的目的地——一家巨大的蔬菜店铺,店里店外都堆满了蔬菜,烫金的招牌就挂在门框上方:“萨尔蒙蔬菜商行”。

吕西安跨过一箱白菜,走进店里,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店员走过去。

“您要点什么?”店员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头,他一边问,一边用手将一揽子卷心菜当中被虫蛀的部分挑出来。

“我找你们的老板,我和他约好八点钟来见面。”

这话显然起了作用,店员的态度变得殷勤了不少,“请您等等。”不一会,他带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胖子回来,此人看上去和肉店老板一样圆滚滚的,但长相却更像是一只兔子。

“萨尔蒙先生?”吕西安注意到那人手指头上沾着的泥巴,“我们约了今天八点见面。”他掏出那张名片,将它递给了蔬菜店老板,两个人的手指并没有碰到。

萨尔蒙先生看了一眼名片,将它卷起来塞进兜里,“是的,是的!”他大声说道,“您是来谈收购那批做猪饲料用的烂萝卜的……请您跟我到后面来!”

他带着吕西安绕过柜台,进了后院,这里似乎被当作仓库,堆满了更多的蔬菜。他们一起登上一座吱吱嘎嘎的楼梯,上到二楼,推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罗斯柴尔德夫人正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她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翻看一本厚厚的,脏兮兮的账本。吕西安将那束百合花递给她,她摘下了眼镜,脸上挂起微笑。

“多漂亮的花,谢谢您还送给我礼物。”罗斯柴尔德夫人将这束花插进一个圆形的玻璃瓶子里,“请坐吧……如您所见,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您的,不过我想比起舒适的条件,您应当对于环境的私密性要更加注重一些。”

“的确是这样。”吕西安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选择和我在这个地方见面……您对这里的安全性有把握吗?”

“有谁会想到一位部长和一位银行家会在菜市场里见面呢?”罗斯柴尔德夫人和蔼地说,“至于这里的人都很可靠——这家蔬菜商行是我的产业,所有人都是我信得过的。”

“您的产业?”吕西安这一次真的感到惊讶了,他又环视了一圈办公室,再次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里所有寒酸的细节,“您为什么要开一家蔬菜商行?”

“事实上,这是我自己经营的第一份生意。”罗斯柴尔德夫人把账本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我父亲买下了这家蔬菜商行,把它交给了我作为生日礼物。”

“可是——我不明白,”吕西安感到十分奇怪,“您为什么要经营一家蔬菜商行?”

“我从小就对我父亲的银行经营很感兴趣,”罗斯柴尔德夫人耸了耸肩,“我的堂姐妹们喜欢首饰,珠宝,丝绸和漂亮的花边——我不能说我对这些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说真的,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它们当作生活的全部,它们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小时候我总喜欢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呆着,那是一间巨大的房子,柜子上摆满了漂亮的烫金账本,抽屉里塞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银行票据和信函。巨大的桃花心木门不断开闭,职员们来来往往,无数的跑街,请愿者和小经纪人毕恭毕敬地在候见室里等候一个上午,就为了在我父亲吃午饭的时候进来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们手里捧着行情表和文件,就像是古代的人向国王呈递请愿书,而我父亲接过那些文件之后只是扫一眼,就还给他们——然后用一个手势或是一句话告诉他们他的决定。”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她追忆似的笑了笑,像是在回味自己的少女时代,“那时候杜伊勒里宫还没被烧毁,而宫殿里还坐着一个国王。我曾经见到过一位体面的外交官,他是某个大国的代表,在杜伊勒里宫那位戴着王冠的国王面前威风凛凛,可在我父亲这位平民百姓面前却低声下气。我父亲没有波旁王朝的子孙们那样高贵的姓氏,也没有拿破仑手下数以万计的军队,但他手里的金钱就足以战胜一切,这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就像是宙斯手里的雷霆,谁只要握住了它,就能成为世界的主宰。”

“一些男人认为银行业不是女人应当涉足的领域,他们认为女性的大脑没有能力理解那些复杂的商业语言,这样的偏见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一些女人则认为这是个庸俗的行业,在这个行业里通用的是与社交场上完全不同的语言——数字的语言,这样的语言精确,直白而无情,而她们习惯了沙龙里的那种语焉不详,欲拒还迎,因此本能地对这样的直白而感到恐惧。”

“那么您喜欢这样的语言了?”吕西安问道。

“为什么不喜欢呢?”罗斯柴尔德夫人耸了耸肩,“金钱就是一种权力,而权力就是直白的,庸俗的,无情的。这样的语言揭示了世界的本质——那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许有的人不愿意承认,或是没有勇气承认这样的现实,他们选择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也就选择了被淘汰的命运。而我不想被淘汰,恰恰相反,我不但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还要主宰千百万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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