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程询及至学堂、程府都喜闻乐见的事——往后应试之人,多少因此受到了鼓舞,不说别人,程译便是如此。
至于厉骞,前世也是入阁之人,算是他常年的对手。
——只他与厉骞、宁博堂的生平,便不难看出,皇帝对这一届录取的人的重视和长年累月的倚重。
文人之间的恨意,有时候不需要理由,厉骞对他更是如此,视他为挡在前面的绊脚石,总有点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深渊的意思。
这是官场常态,某种方面来讲,甚至是皇帝需要的格局。
不是厉骞,也会有别人站在他的对立面。无争斗,无分歧,民间疾苦、官场黑暗便不能现诸于朝堂,很多决策便都不能谈及。
厉骞今年二十七岁,早年丧妻,中了榜眼之后,顺理成章地续弦。娶的哪家闺秀,他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些不打紧,需要注意的是,等正式到翰林院行走之后,要防着厉骞给自己使绊子。前世有一段浑浑噩噩的,好几次险些中招。
.
赐婚的圣旨供奉起来之后,廖家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的。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终归是这种情形很少见。
怡君却因此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心疼:次辅到今时今日,仍是程询需要防范的,不为此,以他的性情,怎么会接受皇帝这等锦上添花的恩宠与善意。
他对这一场情缘的不确定,都深埋在心里,若是无心,难以察觉。
父子之情到了这地步,他心里又该有多失落、难过?
毕竟,他不似她和姐姐,以前是在双亲的宠爱、信任之下成长的。
谁承想,原本如满月般的双亲,忽然残了黑了半边。
他要担负、忍受的,未免太多。
第一次,迫切地想见到他,特别特别想。
偏生只能想想而已,眼下不能够——程府下聘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出门的可能,他也有太多事情要应付,无暇他顾,便是得空,也会为她考虑。
她心绪受到了一些影响,上课时偶尔走神,幸亏程询私下送她的书籍、摘记让她总能先一步领略功课,不然的话,怕要效法姐姐,惹得叶先生放任自流。
说起来,姐姐这一阵真有点儿学够了的意思,偶尔叶先生敲打两句,也不当回事了。
姐姐要是能够没心没肺一些,也不是坏事。怡君起初是这么想的,可是,程府下聘前后,姐姐开始整日里打蔫儿,便不能不让她担心了。
和什么有关呢?因为蒋国焘近来都没再来串门么?
这一晚,她找到姐姐房里,笑道:“今日我能不能歇在你房里?”
倚着美人榻发呆的碧君听了,敛起思绪,恍惚地笑一笑,“自然好啊。”
“说话可要算数,我要和你挤着睡,说说体己话。”
“那是自然。”碧君知道,是自己又让妹妹担心了,歉意地笑了笑,沉吟一会儿,轻声道,“有些话,我的确是要跟你说一说。”
“洗耳恭听。”
姐妹两个歇下之后,遣了值夜的丫鬟,碧君凑到怡君身侧,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蒋二公子……不,二表哥……”
“他可有一段日子没来了。”怡君侧转身,在黯淡的光线之中看着姐姐,找说辞打开话题,“该不会是和你吵架了吧?吵架也没事,不是外人才会吵架。”
“没。”碧君摇头,“是出了点儿事。起初,他说……”咬一咬唇,忍下羞赧,“说没把我当亲戚,更没当什么表妹,只把哥哥和你当做表兄妹。我当时没吱声。”
“我们几个都这么大了,才做正经亲戚来往,怎么可能真有亲戚情分。”怡君和声道,“亲戚是长辈之间的事儿,我们以后也要按照亲戚的礼数来往,相互关照着,但心里应该是把对方当做交情不错的朋友看待吧?他这意思,我明白。后来呢?”
碧君抿一抿唇,“后来……他就算是把话挑明了。”说着话,抚了抚有些发烧的面颊,“你已经定亲了,不然我真是没脸跟你说。挑明之后,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跟他……僵住了。”
“僵住了?”怡君睁大眼睛,“这怎么说?——你不给他准话,他就也不来找你了么?”
“也不是。”碧君如实道,“他说他不会催促,给我时间斟酌,等过一两个月再来。”
“等那么久?”怡君啼笑皆非,心想,一两个月之内,父母要是把姐姐许配给别家怎么办?蒋国焘了解姐姐,但真不了解她们的双亲。
“是啊。”碧君语声更低,“近来,罗妈妈隐晦地提点过我几句,说娘心急火燎地想给我定亲。我便知道不能拖延,静下心来,细细回想他这个人……起初是一朝被蛇咬,到这几日……”
怡君轻声笑起来,寻到姐姐的手握住,“我明白了。姐,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不知道啊。”碧君蹙了蹙眉,“就算我答应了他,也很麻烦吧?蒋家疑心我品行不端可怎么好?还有姑母……”
“嗳,你这心思好生奇怪。”怡君摇了摇姐姐的手,“那都是他的事,成不成全在他。女子这边,能做的只能是设法保证不被双亲胡乱许配出去,其他都该是他的担当。”
碧君沉默片刻,忽然也笑了,打趣妹妹:“打量谁都跟你似的,遇到的是状元郎那般周到的人么?”
怡君失笑,“好没良心的姐姐,竟在这时候取笑我。放心,只要他是出自真心,就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办周全。”
碧君思忖好一会儿,抚了抚额角,“我对他,是真的……么?”明明觉得商陆的事情还没过多久,自己就与蒋国焘走到这地步,不免瞻前顾后。
“那可就只能问你自己了。”怡君道,“你真的要考虑清楚。女孩子的心思,诗词歌赋里不少,戏文里亦比比皆是,好歹能做个参照吧?”停一停又补充,“夸大其词的可别信。”
第47章 剔银灯
047 剔银灯(二)
“不,不是那个意思。”碧君慢言慢语地解释道,“诗词戏文里的儿女情长,看看也罢了。我怎么敢奢望太多。这会儿是担心辜负人家。我这样的人,没什么可取之处。就像娘说的,连过日子都不会,却是满脑子没用的东西。”
“得,这下好了。”怡君撑不住笑起来,“叶先生辛辛苦苦教导我们,到头来成了没用的东西。”
“过不好日子的话,那些可不就成了没用的?”碧君认真地说,“姑母也提点过我,一次开玩笑,说要是有朝一日锅都揭不开了,站在灶台前作多少诗词字画都没用,去街头摆个摊儿,倒是能赚点儿碎银子。”说完,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怡君的手臂搭在姐姐盖着的锦被上,“这一阵,你思虑的事情可不少啊。”
“是啊。”碧君点头承认,“旁的先放一边儿,你的亲事不是定下来了么?我少不得要盼着,你出嫁之后,能够打理好婆家的事,得到公婆的喜爱、夫君的敬重。但要让我说该如何做,却说不出个门道。久而久之便晓得,人得先务实,把身边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才好顾及自己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