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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162)+番外

皇帝用过晚膳,宴席撤下,刘允出来请皇后入内。

皇后冷得厉害,进门时脚步缓慢,仪态有些僵硬。

皇帝换了身玄色深衣,盘膝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一盏浓茶,待她行礼后,也不说话。

自寒冷的环境走进暖如春日的室内,身体反倒有些受不住,若不是强忍着,定要簌簌发抖。

缓了一阵子,皇后欠身道:“皇上,臣妾听说亲人昨日进京,心里很是挂念,也真的太久没见过他们了。为此,想求一道恩旨,与亲人团聚一时半刻。”

皇帝闲闲地问:“既然这样舍不下亲人,你又何苦嫁入帝王家?”

一张嘴就没人话。皇后站直身形,对上他笑微微的面容,“皇上这样说,便有些强词夺理了吧?终身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臣妾嫁入皇室,是先帝赐婚。”

皇帝从容地道:“既然已经嫁入帝王家,便该知道,与亲人数年不见一面,都属寻常事。”

“臣妾明白。亲人若远在几千里之外,臣妾自是不敢奢望,眼下他们已经进京,焉能不盼着团圆?”

皇帝呷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到黑漆雕花小几上,取下这几年每日戴在腕上的佛珠,轻轻撵动,“你在外等了那么久,见到朕,求的是与亲人团圆。说实话,朕没料到。”语毕,望向她,目光含着不容忽视的轻蔑。

皇后咬了咬唇,“那么,臣妾该求的是什么?”

“求朕给你父亲一条生路,更为妥当。”皇帝眯了眯眼睛,“你看,你一向是这样,愚蠢、迟钝而不自知,总是自说自话。”

站在不远处的刘允听了,后退小半步,头垂得更低。这种话,他其实不该听到,偏生皇帝近来真是豁出去了,不定何时就让他一个下人听到这种话。

皇帝留意到刘允的反应,轻轻一笑,“刘允,你下去吧。朕与皇后说说体己话。”

刘允如蒙大赦,称是退出。

单独相对,皇后懒得再维持给宫人看的场面功夫,目光沉沉地望着皇帝:“家父怎样了?”

皇帝语气松散:“没怎样。只是让锦衣卫好生照顾他,省得他什么人都见,什么话都说,什么地方都去。”

皇后追问:“因何而起?”

皇帝也没瞒她,把景鸿翼辞官的事情告诉了她。

父亲和杨阁老要辞官,而他居然答应了。起初,皇后望着他的眼神,是匪夷所思。

皇帝笑了笑,“若他没有滔天的罪行,致仕离京之前,你可以去见见亲人。若他自恃皇亲国戚为所欲为,我不会心慈手软,至多是通融你去天牢送他上路。”

“……”皇后踉跄着后退两步,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景鸿翼不似杨阁老。”皇帝道,“杨阁老再怎样,不论出于什么缘故,利国利民的事情没少办,门生亲戚不给他长脸,也不是他有意纵容的。他的可恨之处,不外乎是在内阁的日子久了,过于贪恋权势,因此倒是做了不少糊涂事。”

“你,心意已决?”皇后轻声问他。

皇帝扬了扬眉,“不然呢?我总不至于闲的编排这种事。”

皇后似是而非地笑了笑,“也好。那我呢?你何时废后?”

“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他说。

“这样说就不对了。”皇后凝视着他,唇畔居然逸出了柔美的笑容,心头的厌烦嫌弃则到了眼底,“不再做你的皇后,偶尔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以往为着娘家,为了想与寻常女子一样生儿育女,忍一忍也罢了。到了如今这地步,你不如让我早日解脱。”

皇帝没忽略她的眼神,以往也早就见过很多次了,并不在意,轻笑道:“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都没听说过?”

“……”他已不再是当初会与她争吵很久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口才了得,说出的话像刀子,专门往人心口上捅。

“请我废后的奏疏,你不会写。自行落发、自戕的事,我料你也不敢做。”

他说的对,她不会主动请他废后——那根本是自取其辱的无用功;而落发、自戕是大罪,会将亲人连累得更惨。

“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皇后眼里有了恨意,“对一个弱女子都能这般折辱!”

“这是你自己欠下的账。”皇帝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语气凉凉的,“我就算是再治家不严,你也不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欠了谁的账?我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皇后毫不退让地逼视着他,“别再跟我说我和娘家给你添乱生事的胡话!”

“孩子,你欠了孩子的账!”皇帝语声如常,语气却骤然变得暴躁,“我那些不能出生的孩子,是怎样死在你手里的?要不要我仔仔细细地讲给你听?!”

“我……”

皇帝神色如玄铁般冷硬,“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蛇蝎心肠,人面兽心。”有一个嫔妃小产时,怀胎已经五个多月,小产后,落下来的是个齐齐整整的女婴。每每想到这一节,他心弦就忍不住绷紧、抽搐。

“……”皇后嘴角翕翕,视线错转到别处,不能再与他对视。

“你就算恨我入骨,也不该对尚不知人事的胎儿下毒手。一次又一次,怎么做到的?嗯?”皇帝深深吸进一口气,言语似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这笔账,想要我不跟你清算,除非你死。”

.

连续两日都是阴天,到了十一月最后一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降临。

大雪纷纷扬扬,鹅毛般落下,染白了万物,苍茫了天地。

怡君站在东次间窗前,手里捧着一杯热腾腾的羊奶,透过半开的窗户,笑盈盈地看着窗外雪景。

“想到什么了?在这儿偷着乐。”程询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面颊。

怡君转头笑看他一眼,说:“想起小时候,我养过的那只白猫。它半岁左右,到了冬日。第一次下雪,最初它特别好奇,在院子里来回地跑,小爪子在薄薄的一层雪上留下印迹,它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到末了,还是对雪好奇,居然用舌尖去尝味道。”说到这儿,笑意更浓了。

程询笑道:“然后呢?我倒是没见过这么……单纯的猫儿。”

怡君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你明摆着是觉得它笨。”

程询失笑,“笨也是笨的招人喜欢。”

怡君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后来,应该是觉得没滋没味儿又很凉吧,甩了甩小脑瓜,很嫌弃的样子。往后再下雪,都是窝在房里呼呼大睡。”

程询笑开来,随后商量她:“下几盘棋?”

怡君意外,“你今日没事么?”

“没有。”程询关上窗户,揽着她走到寝室外间,“下雪天,又逢休沐,谁会愿意忙忙叨叨的?”

“那好啊。今日好好儿跟你较量较量。”怡君坐到炕桌一侧,把羊奶放到一旁。棋具已经备好,她伸手到棋子罐去取棋子。

程询则抬手拦住她,下巴点一点那杯羊奶。她捧了一会儿了,到现在一口都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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