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内宅的程夫人,淋漓尽致地诠释着容光焕发四字,由心而生的骄傲、喜悦、满足生出盈盈光彩,流转在眼波、笑靥之中。
生儿育女,得到母子亲情之余,求的不过是如今日这般的光景:孩子不曾辜负自己的期许,亦为自己的锦绣前程辟出最好的开端。
至于程询,是着实松了一口气。他希望自己成为母亲、怡君和手足的骄傲,这是来自一个男人自幼就有的心思。终于,再一次做到了。
眼下他拿不准的只有一件事:考题是谁出的?看出些端倪,却都似是而非。
预感告诉他,应该是皇帝亲自出题,是否如此,静待下文便可。其实已真的不重要了。到底,放榜之前之后,都不是最要紧的事。
程清远今日在内阁值房,便有很多人特地寻机过去道贺。他面上笑得开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作为程府如今当家做主之人,长子连中解元、会元,已是无愧列祖列宗。并且,只要程询没疯,照常发挥,便可毫无悬念地稳拿状元头衔——连中三元,何尝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情形。
但是,没人知晓,将要连中三元的文人翘楚,对生身父亲早已失去敬仰之心。
日后,程询的日子是好过了,他呢?
当晚,一家人一起欢欢喜喜地用饭的时候,程清远板着脸对程询道:“为人切忌得意忘形。今日前来道贺的人,应承一番也就罢了。明日起,便闭门谢客,好生准备殿试。”
不等程询应声,苏润已似笑非笑地接道:“到底是父子,你们竟想到一处去了,傍晚阿询便已说了,明日还是搬去别院用功,家里再有宾客,由我们应承便是。”
“……”程清远小小的吃瘪之后,冷眼望向程询。
程询权当没察觉,笑着给苏润再斟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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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到了什刹海别院,程询吩咐下人,晚间安排席面。
舒明达、唐栩、黎兆先不喜凑热闹,要单独为他庆贺,便有了这番安排。
傍晚,程询缓步走到外院。
天气已暖和许多,黄昏的霞光绮丽,早开的柔弱的花在风中飘落,似雪,如蝶。
很美,很惬意。
重生以来,他第一次完全松快、放松下来。
唐府的马车慢悠悠走侧门的路趋近。
他迎上去。
马车停下来,高大的男子跳下车,粉雕玉琢的孩童探出头来,张着小胳膊要抱。
男子把孩童抱起来。不消片刻,孩童便挣扎着下地,举目四顾,旋即绽放出绝美的笑靥,噔噔噔地跑向程询,“程叔父!”
程询连忙紧走几步,弯下腰,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小人精,你怎么也来了?”
没错,来的是唐栩和修衡。
“想叔父啦。”比起平日,修衡显得特别开心,一条小胳膊勾住程询的脖子,认真地道,“我来给你道贺。”
“真乖。”程询笑着拍拍他的背,亲了亲他的额头。
“不光道贺,还准备了贺礼。”唐栩走过来,这样说的时候,笑得厉害。
一句话提醒了修衡,他扬了扬抓在手里的钱袋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爹娘给的,都不是我的。这是我赢来的。”说完,有些不满地瞟了父亲一眼。
父母给的东西,都不属于他自己,他要用自己得来的东西做贺礼——程询听懂了,心里暖暖的,“叔父谢谢你。”他紧紧地搂了修衡一下。
修衡把钱袋子打开,让他看里面的一个金锞子。
“这么多?”饶是程询,也有些意外。
“嗯!”修衡用力点头,“二叔家的管事,跟我比解九连环,他总赢不过我。”
两岁多的一个孩子……这样好么?程询想着。
唐栩笑着接话道:“是我二弟那边的一名管事,自认解九连环有一手,寻来不少不同样式的九连环,还有四连环戒指,今日跟修衡比试了整日。”那名管事没亲眼见过修衡解九连环已到娴熟的地步,一直很有些不以为然,今日这小子身边的小厮挑了个头,管事便自恃活了几十岁,不会输给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于是,有了一场让人听来就发笑的比试。
“了不起啊。”程询由衷地夸奖。事实很明显,修衡赢了。
“他赢了我好几次。”修衡扁一扁嘴,很犯愁的样子,“我的手小,越着急越不听使唤……”一样的九连环,如果都熟记解法的话,他自然吃亏。
程询抚着他的小脑瓜,“不怕,很快就长大了。”
“那你喜欢吗?”修衡把钱袋子系好,用小胖手托着,递到程询面前。
“喜欢!”程询笑着接到手里,“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贺礼,会一直好生收藏。”
修衡抿嘴笑了,“爹爹和娘亲说,叔父特别特别厉害。等我长大了,再送更好的礼物。”人虽小,说话却是有条有理,吐字亦是清清楚楚。
“好,叔父等着。”程询由衷地笑着,抱着修衡,又对唐栩做个请的手势,相形走进花厅,转身吩咐程安几句。
少顷,程安取来程询要给修衡的几本厚实的画册。
坐在程询膝上的修衡立时来了兴致,笑着全部接过,有些吃力地抱在怀里,仰头问程询,“都是给我的?”
“对。”程询笑着抚一抚他的小脸儿,“是我小时候用过的,能帮你识字、辨认常见的花草树木,再就是一些常见的景致和飞禽走兽。”这是当初母亲专门为他绘制的。母亲的敦厚,只是给外人看的,其实是很有才情的女子。
“太好了。”修衡转头,把画册放在腿上,神色好奇又专注地翻阅。
唐栩走过来看了看,不由笑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有形同于实物的画作在先,相对的字词在后,孩子得空就看看,只要感兴趣,便能慢慢熟记于心,再聪明些,便能连字一并记住。
类似的画册,唐府也有两本,但是,没有程询给修衡的这样细致、全面的。
程询把功劳推给母亲,“家母偶然想起来的,便让我带来,看修衡喜不喜欢。”
“喜欢!”修衡忙里偷闲地应声。
“混小子!”唐栩拍拍儿子的小脑瓜,“见到你程叔父,话总是格外地多些。”
程询道:“往后有什么适合修衡的,我命人送到府上。”外人若是影响到做父亲的责任或是喜悦,总归不大好。
唐栩却由衷地笑着摆手,“不用。横竖他也知道,我得空的时候少,有空为他花费心思的时候更少。”又捏了捏儿子粉嫩得近乎透明的小耳垂,“是吧?”
修衡很诚实地点头,“是!”大眼睛仍是看着画册中一页,小小的手慢悠悠地抚过面前画中的孔雀和孔雀幼崽,有点儿困惑地道,“大的不是孔雀吗?小的这只……不一样呢。”
“是不一样。”唐栩俯身,柔声为儿子解释。
过了些时候,舒明达与黎兆先相形而至,二人听说了修衡给程询的贺礼之后,先是意外,随即很是笑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