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看模样倒是一心为宁夏抱不平,不住嚷嚷着,“人都死了,你还要在背后嚼舌根!把脏水往死人身上泼,你良心可真安啊!”
“脏水?我泼了什么脏水?”告密人则借机表忠心,“陛下为他揪心,既然问到我,我自然要知无不言。再说了,当日大伙都在场,他说了什么不只我一人听到……他都摆明了不信陛下,怎么还说不得了?”
“你他妈少装,不过是看着人死了,就敢去踩上一脚而已!”
“那你觉得该把陛下蒙在鼓里?其心可诛!”
“都闭嘴。”舒言揉了揉额头,“在这儿吵什么?”
告密人沉默了片刻,却又开口道,“陛下,当日宁夏可不只是说了自己的猜疑而已,他将我们聚集在一起说那些话,分明是想挑拨我们对陛下你的信任!”
宁夏和副将明显是一伙,其余也有数人和他们走得极近,宁夏虽死,但重点是舒言对宁夏的看法,万一舒言心里记着宁夏的好,宁夏的死只会让那伙人更不好对付——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不如一鼓作气。
副将倒是没吭声,他直接走过去揪住对方的衣襟,将人按在地上往死里揍!
“住手!”舒言喝止,“你干什么!”
副将充耳不闻,豁出命来了,只顾揍人。
见舒言的命令不管用,告密人只得自己努力挣开,可他一介文人哪是武将的对手?只好呼自己这方的人来帮忙。
很快两拨人就互殴成一团。
“住手,都住手!”舒言再度喝止。
有人迫于舒言的威严想要住手,但对方不停,自己停了只能挨揍——何况那副将一拳拳的,可都是往死里揍啊。
只要一人不停,其余人就都停不下来。
舒言站起身,继续大喊,“快住手!”
胡闹!这群人,难道还得自己去亲自拉开不成?
当然侍卫们就在门外,但是房里这群人的身份是没旁人知道的,现在乱成这样,舒言真不想招侍卫进来。
如果侍卫进来,真可以直接定这群人一个欺君弑君之罪,全部砍了干净!
舒言脑中一句话冒出,身形却突然顿住……无意识的一句话,只是在脑中想了一瞬……
在场还有数人并不属于两派,此时也不得不上去劝架,抱胳膊抱腿的努力想把人拉开,梁三便是其中之一。
梁三气喘吁吁地一抬头,正瞅着舒言脸色煞白,立马惊呼道,“陛下!你怎么了?”
这一呼比什么都有效,打得正畅快的两拨人都忙抬头一看……皇帝都被气成这样了,还能不住手吗?
舒言撑着桌面立了半晌,视线扫过下方的一张张脸,而后阖眼良久,缓缓道,“都退下吧。”
刚才打得畅快地两拨人都有点慌了神。
唉,都怪舒言平常总一副随意平和啥都不在意的姿态,啥时候真动过气啊?所以部下们难免都放肆了一点,哪想他今儿竟然真被气着了……
舒言深吸了几口气,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站直身,却突然腿上一软,身形一晃,赶忙又伸出一只手抓住椅背。
“陛、陛下?”有人试探着唤道。
舒言眼都没抬,“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都挺心虚,但不退下也得退下了。
一场闹剧,总算是散场了。
舒言坐在椅上,闭目半晌才平复过来。
全部杀掉……可干净?
刚才脑中冒出的并不是一句气话,而是一股真真切切的杀意。
一群蠢蛋,还在那里互相争互相斗呢,只要舒言心思一转,就能让他们通通变成一堆枯骨。
只是,如果除去了那群亲信,他还能用谁?
舒言静坐半晌,然后苦笑。
他现在身处帝位……满朝文武,难道还不够他用的?
舒言撑着桌面站起身,身形又是一晃,静立半晌才稳住。
他很累,太累了。
他这次花了很久来说服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思考将亲信全部除掉后可能带来的后果,告诉自己那一定会是个很糟糕的状况,他不能出手,不能杀,杀了他们没有半点好处。
然而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细细碎碎地念叨:亲信亲信,既已再信不了,还要之何用?
只是,那群亲信,他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倾心培育。
然后他去看了他的皇后。
南宫春华已经被救醒,正坐在寝宫里的床沿上,神色平和,望着他,痴痴地笑。
御医说,这个女人痴傻了。
痴了……痴了好。
痴了,他就不用再杀她一次了。
晚上他回到自己的寝宫,独自躺着。
这种时候,心里总会有声音细细碎碎,由胸口冒出,像一道寒流般,惹得他浑身不停颤抖。
不能信、已经信不了、杀了干净、他会背叛的、他知道太多了、全杀了、杀了、杀了就不用再担心受怕、杀了、全杀了……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咬住被角,不住朝自己吼着:不能杀!
不能杀?有什么不能杀的,心底的声音在笑,连自己的兄弟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何况是一群手下?
不能杀,人心和形势都还不稳,宁夏的死已经令人生疑,不能再流失人心。
那群亲信的身份外人不知,杀了他们,满朝文武都只会当是死了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而已,只要做足准备,面上好看一点,何来流失人心?
他们都是有用之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呵,再有用,比得上心里的片刻安宁?
……
舒言不住颤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真是令人厌恶,又冷又空,空荡荡地,到底是缺了些什么?
那些不断往外冒的细语,要是能止住就好了。
要用什么来止住?是否只要拿什么填满了心里的那片缺口,就可以得到解脱?
舒言弓起身,摇摇晃晃地落到地上,伸手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什么,脑中未及多想,便已将那物抽出,直直往自己胸口递来。
痛苦,太痛苦了!只要能止住心中的痛楚,怎样都好!
一片银光闪过舒言的眼角。
怎样……都好?
剑尖刺破舒言的内裳,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胸口血迹渐渐渗了出来,将白色衣裳一圈圈染红……还好,伤口并不太深。
舒言维持这个动作,呆愣了许久,冒出的冷汗将后背都浸湿一片。
半晌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之物扔到了一旁。
那是他放在枕下,用来防备万一的,他的、剑。
好险……
好险,差一点,他就输了。
内裳被刺破,露出了他胸口上那片儿时的伤口。
那是他的过去。
舒言脱下内裳,看着上面的那篇鲜红血迹,叹了口气,拆开来取出了张纸。
果然,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
这也是他的过去……他的三哥,离去前只留下了这张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便去赴死,而他,安然利用了他三哥的死。
这张纸他一直留着,缝在胸口,实在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