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在这一瞬间猛然异样地一颤。
他的瞳孔骤缩,而后涣散。
等到梁三反应过来,舒言已经侧身倒下。
他赶忙上去扶住舒言,那柄扇子落到地上,而舒言心口上插着一柄黑漆漆的长针。
梁三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针上十有八九染有剧毒,否则舒言不会死得这样快。
“你竟敢自尽!”梁三抓住舒言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大喊。
“大人。”有人在身后提醒,“太子还未找到。”
梁三起身,将舒言狠狠扔在地上,转身大喊,“快去找!统统去找!一定要把那小子给找到!”又冲着仍在房内的众人道,“还守在这儿干什么?死人有什么好守的,都快去找!”
待到所有人都出了书房,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推开椅背,从书桌底下钻出。
舒昀并不知道为什么舒言一早就要他躲在那儿。
但是舒言命令他,不准出声,不准乱动,要一直好好躲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他很听话。
此时,他爬到舒言身旁,伸出手握了握舒言的手掌,低低唤道,“父皇。”
舒言没有理他。
舒昀红着眼眶,望着自己父亲胸口上那个刺眼的黑色东西,伸手想要将它拔掉。
一只手由身后捉住了他,“别碰。”
舒昀回头,看到自己藏身的书桌下,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他害怕又委屈,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对方被吓了一跳,未及安慰,便听门外一声大喝,“谁在里面!”
当梁三的人冲进书房时,只看到一个身影抱着舒昀,拼命钻进了书桌底下的密道。
来人捂着舒昀的嘴,一路疯跑,边跑边碎碎念,“小祖宗哟,麻烦你待会再哭吧,现在我们得逃命,一切等逃完了命再说。”
他在密道里左晃右转,直将身后的追兵给绕得晕头转向,等看着把人给折腾得差不多了,一个转身,往墙壁上一拍,顿时一道石门落下,将他掩到了追兵的视线之外。
“大人。”追兵向梁三汇报,“地道太复杂!敌人很狡猾!”
梁三挥了挥手,“退出去,到地面上搜!难道他们还能在地道里呆一辈子不成?”
而他那个心腹瞧见了对方的身形,此时再度忧心忡忡道,“大人,那人瞧着像是大祭司。万一真是他,可是大大的不妙!”
“不妙?”梁三摇了摇头,喃喃道,“我倒真希望就是那个大祭司。”
一直隐藏着的隶属于梁三的势力,此时倾巢而出,将皇宫围了好几层,满布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中,连城郊也不放过,各处城门更是死死把守。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心不宁。
梁三利用从舒言手中夺来的玉玺与兵符,稳住国中各方势力,并迅速下出伪诏,说有奸人胁持太子,让各处兵民都仔细留意。
而赶去祭神台探查的那路探子,很快就有了回应:不见大祭司身影。
梁三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对手,安彦可比他那个双胞胎哥哥要好对付多了——虽说大祭司名义上拥有任命新皇的权利,但这种权利在力量面前不值一提,舒言不就直接把前任大祭司给砍了吗?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梁三想,他已经为了这一刻做了最充足的准备,绝对不容失败。
太子被人救走是唯一的意外,但是舒言已死,布置也已经到位,安彦带着太子绝逃不了太远。
将太子逮到手里,挟君子以令诸侯,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梁三心底,却不住泛着一股不安。
舒昀为什么会在书房里?是谁将他安排在那里的?
安彦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内?他怎么能那么巧赶到那里,带走太子?
他望着四周匆匆搜查的手下,摇摇头甩出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虽然这巧合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
安彦既是大祭司,早算出了什么也不足为奇。
但是,如果安彦早算出了……
梁三觉得自己察觉到了什么,未及细想,便听身旁有手下疾呼:“是太子!”
此时已近黄昏。
前方的树林里,一个身影急闪而过,手旁还抓着一个小号的人影。
梁三盯着那身影,咬牙切齿道,“没错!就是他,快追!”
安氏两兄弟的模样,化成灰他都认识。
梁三策马,一马当先,任枝丫在脸旁呼呼扫过。
目标就在眼前,九年来的隐忍经营所换得的成功,就在眼前!
梁三抛却了心中的一切杂念,什么也不再多想,只一门心思地追赶着,眼中燃着的全是欲望与野心。
那个身影向前疾跑了数十步,然后噗地摔到了地上。
梁三大笑:安彦,果然是安彦!
但是他瞅着那个伸手在半空中挥了挥,而后爬起拉着身旁的小孩继续向前跑的身影,不知为何觉着有点异样。
那股莫明其妙的不安又浮上了他的心间。
这股不安似乎预示着什么危险,让他不由得拉了缰绳,缓了速度,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竖。
身后有手下越过他,冲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
一阵诡异的“吱啦”声响起。
血液飞溅。
梁三惊恐地看到:冲在最前方的那名手下在散出了一些细小的血花之后,脑袋突然从脖子上滑落,掉到地上蹦了两下,而后不住喷着血的上半身开始和下半身慢慢偏移,接着,整个人连着身下的那匹马,碎成了好几块,一块一块掉到地上,血液将四周全染成鲜红后才停止喷薄,却依旧从那些碎肉内涓涓向外涌着。
然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梁三的手腕不住颤抖。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体内能流出这么多血。
他赶紧勒紧缰绳,想要让□之马快些停下,却已经晚了。
马匹发出短短一声哀鸣,而后又是一片血花溅到梁三脸上,马头高高向上扬着,同马身撕出了一道鲜红的裂口。
梁三急急脱马,向后跳去。
但是他仍在向前,他抵抗不了惯力。
他感到嗓子里被刺进了什么东西,急急挥手想要将那东西打掉,却感到手心也是一阵剧痛,那东西直接划过了他整张手,将他手掌给切成两半。
然后他终于停了下来。
梁三用另一只手捂住不断往外涌着血的脖子,摇摇晃晃退后两步,瞪大着眼睛半张着嘴,望着那个立在他眼前静静看着他的身影。
他的脖子被切了一半,但是脑袋还在身上。
“安……”他想要说一句什么,但是嗓子里全是血液与剧痛。
安青……是安青……但是……为什么……
那人旁边的小孩转过身来,冲着梁三做了个鬼脸,站在血泊中嘻嘻笑道,“就凭你,也敢追着我爹跑?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这个身着太子衣物的,却是个女娃。
梁三倒在地上,眼前慢慢弥漫出一片黑色,逐渐覆盖他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