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
“不,你误会了。”安青却道,“我没打算去找他,只是觉得该谢你们一声而已。”
蒲萱又是一愣。
安青道,“你说得对,他现在手下一堆,本就不缺我一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依旧如常,就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蒲萱这才发现,安青是真的变了,虽然看起来还和从前一样,虽然该惹人厌的地方还是一样的惹人厌,但是他心底的某些地方,真的变了。
那份狂妄自大的自豪,那份不可一世的骄傲,甚至那份自以为是的倔强,居然都已经不见了。
又或者,就算是之前的那些惹人厌,也只是他现在的伪装而已。
安青撑着木杖,再度站起身。
他左臂的不自然,在走路的时候,才越发明显起来。
“你……”东柏欲言又止,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看出这份不自然,只是另两人都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东柏不想由自己去突兀地捅破这层纸。
然而纸总是会破的。
安青听到了东柏的声音,却是抬头看向蒲萱,开口问道,“治不好了,是吗?”
蒲萱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或许还可以治得好,也或许已经治不了了。
“好好治,假以时日,或许能好。”蒲萱又道。
有希望,只是这希望太飘渺,就算能一直坚持治下去,也只是一句“或许”而已。
这种希望,还不如不要有的好。
“我想截掉这段手臂。”安青道,“反正已经没知觉了,还是砍掉比较好吧。”
蒲萱怔怔地看着他,“什么?”
“已经没用了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安青苦笑。
已经没用了的东西,就算追上去,又能怎么样?
“啪”的一声脆响。
安青偏着头,耳中翁鸣半晌才渐消,半边脸火辣辣的。
“这一巴掌,是你之前欠我的。”蒲萱的手仍置在身前未收。
只是少年
“原来你还记得那一巴掌。”安青松开木杖倚靠着墙壁,用手背按着自己的脸颊,“这样,我们就两清……”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打断了安青的话。
蒲萱刚才由右至左扇了他左半边脸,现在又是一挥,由左至右,将他右半边脸也扇红了。
“这一巴掌,是因为你欠抽。”蒲萱说着,右手又摆在了原来的高度。
安青这下被扇得有些懵了,怔怔地看着她。
蒲萱不等他反应,又是一巴掌,再度落在了他的右脸上,“这一巴掌,抽的是你这张臭嘴……两清?开什么玩笑,你明明还欠我一条命!”
话音未落,蒲萱再度由左至右的一挥,“至于这一巴掌……啊!你小子居然敢还手!”
安青很冤枉,他只不过是在千钧一发之刻,很迅捷地提起木杖挡了一下而已。
都发现自己是沙包了,他总不能还站着不动,任由她随便抽吧?
然而蒲萱很不幸,她刚好就把腕骨敲在了木杖上。
蒲萱揉着手腕哼哼了半天,边哼哼边瞪着安青,瞪得让人浑身发毛。
“你也差不多够了吧?”安青再度拿手背揉着自己的脸,揉完左边再揉右边,“这几下我都记着了,去掉我之前欠你的那一下,还剩一边一巴掌。”
“剩什么?你之前抽过我之后已经过了这么久,你指望能不算点利息?”
“利息……”安青无语了半晌,“有你这么算利息的吗?”
“好了,都算了吧。”东柏刚才见蒲萱情绪高昂没敢吭声,现在望见两人都缓和了下来,才开口劝解,“各退一步,有什么矛盾都好好商量,没事少动手,药费很贵的,我们现在的结余已经不多了,要多多节约才行……”
一听东柏提钱,两人瞬间都没了斗志。
“对了。”蒲萱赶紧出声打断东柏,甩着手腕,用下巴指着安青问道,“你之前说到哪了?”
之前说到想砍手了……安青不由得往自己的左臂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开口道,“算了,我之前没说什么。”
毕竟是身体的一部分,一直拥有了十五年,总归还是舍不得。
安青之前会那样说,还是破罐破摔一了百了的情绪居多,简单而言就是一时冲动。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被蒲萱几巴掌给打断,早就已经不复坚定了。
把长在自己身上的肢体像切萝卜一样给切掉,还不带一点心疼,这种境界,除了易阳那个变态以外大概没人能达到。
然而……
安青的视线只在左臂处停留了一顺,便感到眼眶一热,赶忙撤开,就好像再多看一会便会将双眼灼瞎似地,口中却向蒲萱道,“你这女人手劲还不小,拍得我眼睛都花了。”
蒲萱哼哼道,“知道厉害就好,我现在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不要虐待伤患。”东柏阴着脸道。
他被用在安青身上的那些药的价格给弄出了心理阴影。
“就是说啊。”安青笑着望向蒲萱,“麻烦你看在我是个伤患的份上,放过我,行吗?”
蒲萱诧异地看向他,“你居然还知道怕?”
“谁怕了?主要我现在是个伤患嘛,动一下就累得不行。”安青道,“等我伤好了,再看到底是谁收拾谁。”说着再度撑起木杖,手肘支着墙壁站直身,朝自己房里走去。
他这次走的时候,左臂似乎无意识地向后斜着,就像是要将左臂藏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一样。
蒲萱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臂。
安青停下脚步,回过头诧异地看向她,“干什么?”
蒲萱未答,却是望着东柏道,“你出去熬点药,快到他该服药的时候了。”
东柏站在原地怔了怔,明白蒲萱这是在支开他,但也只得乖乖抬脚朝厨房走去。
“怎么?”安青皱起眉头,“又想虐待伤患?”
“你不敢看,对吗?”蒲萱看向他道。
安青一愣,“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然后使力将自己的左臂往回拽,但蒲萱抓得很紧,安青又尚未恢复完全,左臂更是使不上一点力,挣了半天硬是没能挣开,只得开口道,“放开。”
蒲萱自然是没有放,不但没放,反而抬手将安青的手臂提起,摆在两人之间。
安青再度将手臂往回拽了拽,双眼却是望着房门,“你到底要干什么?快点办完了我好回去休息。”
他确实是不敢看。
一看,便会有一种那手臂还好生生着的错觉,但是只要一使力,便会发现那错觉实在是错得可笑。
不管多么努力地想要使力,左臂都完全不由使唤,就像现在,明明这么努力地在往回拽,左臂却还是完全没有反应,就连正被抓着都感觉不到。
明明是身体的一部分,明明被抓着,却没有知觉,这种感觉令安青感到恐惧。
之前想着要砍掉,或许就是为了逃避这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