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撇嘴,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好了,长哥儿那事儿怎么办?”
祐樘意味深长地笑道:“乔儿放心,那小子会想通的。”
漪乔兀自低头思量,没瞧见他的神情,只低叹道:“但愿如此吧……对了,你方才说你要亲自鞫讯郑旺那群人?”
“嗯。”
“我也想去。”
“诏狱那地方,乔儿确定要去么?”
漪乔不答反问:“绿绮还活着吧?”
祐樘“嗯”了声,道:“我一直关着她,命人日夜看着,不让她寻死。”
漪乔仔细思量下觉着很是怵人,惊叹道:“天,这都八-九年过去了啊!那她眼下还有人样么?”
祐樘轻笑道:“这我哪知道。”
漪乔想起当年那桩事,心里又是一阵气恼:“那我更要与陛下一同去看看了!”
祐樘见她对当年之事余怒未消,倒也不再阻拦她。只安抚她几句,而后出了偏殿,将儿子带到了思政轩。
朱厚照心里虽然忐忑,但想到爹爹素来疼他,他又刚刚从树上摔下来,爹爹心疼还来不及,想来应当没什么事。
他正暗暗松口气,忽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喝:“跪下。”
他一时傻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抬头看过去,有些结巴地唤了一声:“爹、爹爹?”
“我说让你跪下你没听到么?”
朱厚照看着自己爹爹冷若寒冰的面色,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你就那般与你母后说话的么?你学的礼仪孝义呢?”祐樘见儿子垂首不语,厉声道,“说话!”
朱厚照吓得一个激灵,磕巴道:“儿、儿子那是……方才……因为……”
“你认为你不是母后亲生的是么?”
“我……”
“是,还是否?”
“有点……”
“理由?”
“母后……母后对我越来越苛刻,我觉得她并不怎么疼我,还看扁我……”
“我一早便与你说过,你母后是希望你变得更好才对你这样严格的,难道天底下的严母都是后娘么?你又是从哪里看出你母后不疼你的?你明知你母后不喜你到处乱跑,还没做完功课就跑出去?至于看扁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呢,你母后方才与我说话时还在夸你。她在你面前不怎么夸赞你,是因为怕你自满。”
朱厚照壮了壮胆,道:“就算爹爹说的都对,可有句话叫‘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这其中真的没什么曲直,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谣言?”
祐樘忽而俯身下来,锐利的目光直钉在他脸上,冷声道:“所以你觉得我与你母后骗了你这么些年,而你还有个‘亲娘’被囚系起来了?”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心里叫苦不迭。
眼下的爹爹太可怕了……爹爹从前在他面前一直都蔼然可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爹爹。他忽而想起母后方才的话,暗道自己从前果然太天真。
“儿子……儿子觉……爹爹,我……”朱厚照想说自己有点怀疑,但又不敢,嗫嚅半晌,语不成句。
“你若真的疑心,那不如随爹爹走一趟吧。”
朱厚照一愣:“去哪?”
祐樘悠悠一笑:“去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还有个‘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刘山第一次出现是在第一百五八章,不过那时候他没露脸,是在蔡昭和李广的对话里出现的;第二次出现是在第一百六二章,他去李广那里打听;第一百□□章,蔡昭收了刘山的好处,去帮他跟李广打听。都在章节中间或者中间靠后的位置。
☆、第184章 妄念成癫狂
漆黑的暗夜里,月隐星稀。
晻晻无光的牢房内,闷热潮气里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腥臭,滋生出片片霉斑的墙角不时爬过几只油亮肥大的蟑螂,带动着一旁的稻草窸窣作响。低矮的地面上零星沾着的秽物已经干涸发黑,有出没的老鼠从上面窜过,又跳上干裂的床板,从一个人的脚面上飞快掠过去。
此处地面低矮,墙却很高,上面只有一个透气用的小窗孔,开在顶靠上的位置,牢内的人根本就够不到。白日里尚透不进几点亮光,暗夜里更是黑沉得看不到边际。
无论白昼还是黑夜,这里都是暗无天日的地狱。
黑暗中坐着个人。散乱的长发早已发硬板结,糟乱乱的一团堆在脑后,露出一双呆滞的眼睛死盯着面前的牢门。似乎是感到身上痛痒难忍,她暴躁地抓挠了几下,无意间捏住两只虱子,毫不犹豫地在手里搓得稀烂。
死一般的阒寂里,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一头倒在床板上,专心抓虱子。
待到那脚步声在她面前的牢门外停下来,她才稍稍有了些反应,停了手上的活计。
“开门。”一名锦衣卫千户一挥手,冲身边的狱卒示意道。
她慢慢扭过头,神情僵硬地看过去。
微弱的星光一丝也透不进来,只有几根火把在眼前噼啪迸着火星子。
另一边,漪乔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密室。
她站在门口往里面打量了一番,空无一人。只这密室空间颇大,内里陈设却十分简单,只一桌两椅而已。
传说中的锦衣卫诏狱十八般保留刑具呢?还以为能顺道长长见识。
她居然有些恶劣地感到一丝惋惜。
她正想询问陛下何在,便听那镇抚使道:“娘娘请稍候片刻,陛下随后便至。”
漪乔微微颔首,入内坐到了其中一把交椅上。
她原本想当然地以为祐樘会带她来诏狱,没想到他说有些事要安排,于是先行一步,让牟斌带着几名手下将她一路护送到了这里。只是牟斌把她请进北镇抚司衙门之后,说是要去押解案犯,叫来了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对他耳语几句后,便朝漪乔恭敬一礼退下了。
漪乔边等边想,半晌也没琢磨出自己夫君卖的什么药,索性就此压下,不去多费脑筋了。
反正也猜不着,反正他又不会害她。
指尖轻敲了敲交椅扶手上的云纹如意头,她微叹一声起身,正要再去催问门外守着的锦衣卫,忽闻门外传来一道道恭敬的迎驾声。她见门被打开,几步迎了上去,
“不必理会那些虚礼了,”祐樘阻住正要给他行礼的漪乔,微微一笑,“入座吧,人已经带来了。”
漪乔实际上已经快把郑金莲这号人给忘了。但是眼下流传出这样中伤诋毁她的谣言,她心里憋闷的同时,又不禁想起了当年那件令她气闷不已的腌臜事,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使她坚定了来这里旁听的决心。
她要看看这场闹剧是怎么起的,也要看看当年那个卑鄙无耻的宫女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不过,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到真正见到的时候,她仍是半晌反应不过来。
“那个是……郑金莲?”她愣愣地转过头看向身边安闲坐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