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樘冷冷睥睨郑金莲一眼,随即拍拍漪乔的手背:“暂且先瞧着。”
收拾郑金莲不急,他倒是更想看看儿子的反应。
郑金莲的一张脸遍布着无数发红将肿的粟米状凸起,皮肤干燥粗陋似枯树皮,目下嚎啕大哭之下,一张鬼似的脸粘着交横的涕泪,油光泛亮又通红一片,似要肿胀起来一般。
朱厚照看着她那张脸,几欲作呕,但仍是勉力镇静道:“你说你才是我娘亲,有证据么?”
郑金莲哭号着道:“娘是弘治三年腊月三十查出来有孕的,当时皇后知道后还好好的,让娘仔细养着胎,谁知道皇后转身就对外传说也怀上了龙种,等娘将你生出来,皇后就把你抱走了……”
她可没有忘记,当年皇后被诊出喜脉之后,狱卒在陛下的授意下赏了她一餐好饭,顺道告诉她皇后已经怀了龙嗣,她当时恨得咬牙切齿,故而清楚地记得皇后诊出有孕的日子。
漪乔冷笑一声,目光不离郑金莲,对祐樘道:“我还以为她脑子已经不清醒了,没想到编瞎话编得还挺溜的。”
“估计她方才看到长哥儿时就想演这么一出了。”
“长哥儿会不会……相信她啊?”
祐樘轻哧一声,笑道:“那小子若是真的信了她,那定是脑子出毛病了。”
朱厚照听见自家爹爹的话,回头看过去,嘟了嘟嘴。待他转回头对着郑金莲时,小脸又冷了下来,问道:“那我生日是何时?”
“娘当时都气昏过去了,这哪能记得。”郑金莲抽抽搭搭道。
“那你总记得大概日子吧。”
郑金莲暗暗算了算,道:“弘治四年十月左右。”
朱厚照不屑地“啐”了声,斜乜她道:“说得这么模糊,一看就是推算出来的!哼,你知道弘治三年腊月三十那个日子也不奇怪,爹爹早和我说了,当初母后怀上我之后,他特意差人来知会你了一声。”
郑金莲本以为他尚年幼容易蒙骗,如今却见诓他不住,遂一脸凄惶地盯着他身后的陛下,哀怨道:“陛下好算计!连这点路也提早给我堵上了,我不过是想和自己骨肉相认而已呀……”
她原本还想再演下去,但看着陛下投来的满含杀意的目光,她忽然感到一阵砭骨的寒意,嘴里的胡言乱语总算是停了。
朱厚照注意到她心虚的神色,绕着她左右看了看,忽而小嘴一咧,笑得天真烂漫:“就算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那我问你,你是于何时、何处被临幸的?这个总记得吧?”
郑金莲下意识地避开陛下的视线,答道:“自然记得,弘治三年腊月初,在清宁宫。”
朱厚照点着头长长“哦”了一声,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当年你其实是得手了,然后顺利怀上了我,然后父皇母后和曾祖母他们都觉得你肯定能怀上皇子,于是你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父皇和母后也没罚你,而是等着给你查脉咯?”
郑金莲粗哑地笑了两声,猛地啐了口浊臭的唾沫,道:“休听他们胡说!是陛下主动宠幸我的!”
漪乔闻言差点喷出来,望了望已经化身生化武器的郑金莲,凑到祐樘耳畔挤了挤眼睛,低声道:“原来当初其实是陛下主动临幸的她啊,陛下好重口。”
虽然她后半句用词略奇怪,但祐樘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也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彼此彼此,乔儿当初不也打算嫁给孙伯坚么?”
漪乔嘴角抽了抽,忽然感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咆哮不止——她和孙伯坚那个软饭男没有半毛钱关系啊,不要再拿来寒碜她了!真是小心眼!
“那你生产又是在何处呢?”朱厚照继续问道。
郑金莲随口答道:“乾清宫。”
“何人在场?”
“都是生面孔,我哪晓得。”
“所以你是说我母后假装怀孕咯?”
郑金莲突然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皇后,阴阳怪气地笑道:“皇后根本生不出孩子,她不借腹生子,后位就不保了!”
漪乔好笑地看着郑金莲。
对于郑金莲编的漏洞百出的故事,朱厚照终是听不下去了,啧啧道:“那你来回答我一个最大的疑问吧——如果我母后真的借腹生子,那么为什么没杀了你以绝后患呢?留着你的命作甚?等着事情败露么?我可不认为,折磨你比杀人灭口来得要紧。”
他见郑金莲闷声不吭,笑着继续道:“你怎么不接着编了?你可以说是因为我爹爹舍不得杀你呀!所以阳奉阴违背着我母后留了你的命啊,但如此一来的话,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恶心样子可没法子解释了,这戏还是没法唱下去呢,怎么办?”
郑金莲这才发觉眼前这孩子方才那一番问话不过是在戏耍她,顿时收起了那副哭哭啼啼的面目,脸色迅速冷下来。
漪乔此时也瞧出了儿子的用意,不禁一笑。
“其实我还有句话要问你呢,”朱厚照笑眼弯弯地觑着郑金莲,“你觉得,我像你么你就说我是你儿子?”
郑金莲自觉被一个小孩子戏耍十分耻辱,此刻又听他言语相讥,当下便目露凶光,要扑过去咬他。
朱厚照根本不当回事,看着郑金莲被众人死死按住,只能像疯狗一样龇着牙,他笑嘻嘻地接着道:“虽然你眼下已经看不出人样了,但我瞧着真觉得你以前有人样的时候也肯定和我长得不像。我倒是觉得,我与我母后容貌十分相似呢。”
郑金莲双眼喷火,嘴里又开始咒骂不断。
“爹爹、爹爹,我改主意了,”朱厚照跑回自己爹爹身前,“人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那个郑金莲一副要死了的样子却还总胡说八道、满口詈言,既然她活得这么腻味,那要不我们也剐了她吧?”
祐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你先与你母后去外头等着,我吩咐他们几句,然后去找你们。”
漪乔以目光询问,见他朝她缓缓一笑,隐约猜到了什么。她转头望了郑金莲一眼,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在牟斌等人的簇拥下,与儿子一同出了密室。
郑金莲瞧见了皇后临走前的神情,突然冲着她的背影尖利嘶喊道:“你根本就生不出孩子!太子是我生的!我生的!!你抢走了我的孩子,抢走了我的一切!皇后你这个贱人……”
她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狱吏拿着满布小木刺的红木板狠狠甩了几个耳掴。
她被扇得头晕目眩,两耳嗡嗡作响,脸上的疔疮也被木刺刮破了,脓水混着血水流了出来。她对皇后的嫉恨已经到达了极点,然而等再抬起头时,哪里还有皇后的影子。
她恨恨收回目光,眼神怨毒地盯着陛下。
她原本以为陛下单独留下来是有什么话要与她说,却没想到陛下只是低声对身边几个锦衣卫和东厂头目模样的人交代了几句,嘱咐妥当后,转身便走。
一瞬间,往昔的一幕幕飞快在她脑海里闪过,从她进宫到她被关进诏狱,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