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乔不以为然地道:“那也要喂!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休息,其他的一概能省则省。”
他想起她这几日如临大敌般的言行,失笑道;“所以乔儿就跟看犯人似的看着我?”
“哪有跟看犯人似的,我不是说你能在这暖阁内走走嘛?又没拘着你说你一动也不许动。”漪乔振振有词。
他轻声一叹道:“我这几日过得可真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回头病好了兴许人也变懒了。”
漪乔见他说话间斜签了一下身子,马上道:“靠得不舒服?”她说着便伸手扶了扶他背后靠着的缃色羽缎大迎枕,“现在呢,怎么样?”
他瞧着她一脸认真地摆弄完,又一脸认真地抬头询问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已经很舒服了。不过,药可是快凉了。”
漪乔这才想起药还没喂完,懊恼地一拍脑门,端起药碗舀了一匙,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轻吹了吹,而后才慢慢送到他嘴边,小心地喂给他。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还烫么?”
他笑道:“刚好。”他见她又低头去盛药,终是抬手按住她的手臂,“乔儿去歇会儿吧,这些事交给宫人来做便好,去唤外头的人进来伺候吧。”
照顾他的事她向来亲力亲为,近来眼见着他病情起色不大,她虽然言笑仍如常,但他能瞧出来她实际上忧心如捣,这几日更是目不交睫地在床前服侍,夜里又睡得很浅,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醒过来。这么几日折腾下来,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眼睛下面总是带着淡淡的淤青。
漪乔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随口道:“我又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啊。何况亲自照看着也安心些嘛。”
她前头那两句纯属胡说。后宫里需要她经手的事也是甚为繁冗,由于她这几日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六尚女官们送来的文书和账册都堆成小山了,她只能趁着他午休时去批阅一下。
她说着话便又要喂他,却见他并不张嘴,只定定望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无所适从,尴尬地笑了笑:“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他缄口少顷,抚了抚她消瘦的脸庞,眸中满是疼惜之色:“哪来安心不安心的,他们也能伺候好。若这些琐事都要你亲力亲为的话,还养着外头那群人作甚?”
漪乔望着他眸光里不加掩藏的心疼,不由抿唇微笑,俄尔,又叹息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晓得。”又垂着头踌躇片刻,抬眸看向他,“可我一刻瞧不见你便总……总惦记着你,总想东想西的,还不如亲自照顾在侧。况且,我想着,这样到底显得有诚意一些,或许……或许你就能快些好起来了。”
他淡笑道:“诚意动天么?”
她抿了抿唇,微微笑了笑,慢慢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面上认真的神色,忽然感到心头翻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他本想宽慰她几句,但想好的言辞在喉间转了几转,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天若有情天亦老。”
天若有情天亦老。是啊,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她也想到过这句话,但总是催着自己忘掉。
漪乔忽然觉得她心里一直不愿捅破的窗户纸被他瞬间戳穿,忽然觉得自己积攒了好久的气力一下子被抽光了。
她垂眸看着碗里棕褐色的药汁,动作僵硬地将药碗放回小几上,神情颓丧,低头不语。
两个人都不作声,暖阁里一片沉寂。
漪乔的目光无意识地钉在紫檀架子上一个白地剔花填彩的玉壶春瓶上,眼神放空半晌,忽然有些气恼地道:“你就不能不打击我么?”
“掩耳盗铃并非长久之计。”
漪乔神情一滞,又气道:“那陛下倒是说说,长久之计是什么?”
祐樘面上神色不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我只是想给乔儿提个醒。”
“陛下什么意思?”
“乔儿晓得的。”
“我不晓得。”
“一定要我说出来么?”
“陛下倒是说说看。”漪乔的目光锐利起来。
他略作踟蹰后道:“我的身体状况反复无常,或许,我是说或许,哪一日真的会猝辞人寰。”
漪乔面色沉下来,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逼视着他:“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么?当初一场场凶险的重病陛下都熬过来了,眼下不过是平常的风寒而已,何苦说这样的丧气话?”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淡淡道:“我说的是或许。”
“没有或许。”漪乔坚决道。
她将双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转而去握他的手。然而她的一双柔荑偏于纤小,根本包覆不住他的手,只能将他的一双手拢在一起,尽力包裹着,顺道捏住了他两根修长的手指。
她保持着这么个奇怪的姿势,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面色坦然而诚笃,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可我依然选择了入宫。我会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完全是利益权衡之下的结果……其实我觉得,这一点你兴许早就看出来了,对吧?”
祐樘原本垂眸兀自忖量着,听她言至此,眼帘微抬,眸底有复杂的神光一闪而逝,只并未开口回应。
漪乔并不管他回应与否,白皙柔嫩的手指收拢,目光越加熠烁明亮:“我可以坦然承认,我在入宫前就有些喜欢你……若非因为这一层原因,我当时选择的可能就是云府了,毕竟入宫这条路太凶险,我怕我被万贵妃那个妖婆玩儿死。嗯……但我前后思量后发觉,我确实是喜欢你的。即使是在云老夫人寿宴上得知你身体不好,也无损于这份喜欢,反而更为担忧你的处境。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悉心照顾你的准备,与你携手并肩共度难关的准备。”
她忽然倾身向前,紧紧抱住他,趴在他肩头,软声道:“这么多磨难我们都过来了,眼下的这些小病小灾又算得了什么呢,对不对?”她说着说着,嗓音开始变得有些喑哑。
她这么抱着他,愈加清晰地感受到他身子的清瘦。她不敢抬头去看他苍白虚浮的容色,她怕自己继续把事情往坏处想。
她方才喂药的时候,看见他憔悴的病容,脑海中突然就劈过一个可怕的猜想:他的大限会不会提前了?
他以往也经常生病,但服了药基本就会慢慢好转,可这回似乎都不见起色……
还是觉得不会,肯定是她多想了,兴许只是这回病症比较顽固……
她想得太入神,以至于都没听到他是否肯定了她方才的话,等回过神来,只听见他轻声叹道:“所以,其实乔儿当初入宫时就没打算走,是吧?”
漪乔收敛起心神,横他一眼:“是啊,怎样?”
“所以是你先看上的我,是吧?”
他微勾着嘴角的样子,看在她眼里,就觉似乎是在说“当年是你追的我,是吧是吧”,忽然有些窘迫。她知道当年真的是她比较主动,其实真的可以说是她追的他。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