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眸看她一眼，摇摇头道：“没有。”
“那就是先看一遍记住了然后才让怀恩甩给万安的，对不对？反正陛下记性好，过目不忘。”
他见她兴致勃勃地问起这个，挑眉道：“我到底记了没，这都十几年了，乔儿不该最清楚么？”
“有道理……唔，那你肯定……”漪乔嘀咕着便见他望她一眼，随即坐回了御案后，撤掉那张湿掉的宣纸，移过奏疏继续批览。
漪乔觉得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正有点摸不着头脑，便听他出声道：“乔儿别只顾着问我——你真看过那种书么？”
漪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里想着可算是见效了，瞬间贼笑了一下，故意道：“是啊，怎么，陛下也想看？那我回头找给你啊，好不？”
他抬头看看她，倒似是真的相信了一般，又垂下头去，执笔的手不停，一面批红一面道：“不必了，我们两人有一人看过便够了。”
漪乔被噎了一下，暗暗瞪他。
她复又想起自己还有事情没和他商量，整了整神色，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我来找陛下虽然主要是给陛下送点心讨陛下欢心的，但是顺便……还想和陛下商量件事……”
“去碧云寺？”他不假思索地道。
“嗯嗯嗯，陛下英明！”
太皇太后的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她也终于能抽出空去办之前未办完的事了。
他沉吟片刻，而后道：“不急，等我生辰时，我与乔儿一起去。”
漪乔惊讶道：“啊？陛下与我同去作甚？而且万寿节的时候，陛下很忙的啊。”
“皇祖母驾崩，今年这个生辰一切从简。”
漪乔见他忽略掉了她前面的问题，不禁追问道：“可是陛下为何要和我同去？”
“想出宫散散心，不成么？还是乔儿不愿与我同行？”
“不是……”不是才怪！有你跟着我办事多不方便。漪乔在心里腹议道。
他微一点头，淡笑道：“那便好，那乔儿就耐心等上几日。”
什么叫几日啊，加上闰月可还有四个月呢啊！
“其实我想与乔儿一起，还有一个缘由就是，想陪你再去看一景。”
漪乔愣了愣，旋即微笑道：“我知道了，其实这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吧？燕京十景里头，我们还有好多处没看呢。”
他“嗯”了一声，也不知答的是她哪句话。他又问她家庙匾额就那么个题法可有异议，漪乔想想如此独树一帜的皇帝是该赐一个独树一帜的家庙匾额给皇后，便笑着应了下来。
她见他眉目间透着些恹恹倦怠之色，敛了容，上前轻搭着他的肩膀，柔声道：“陛下节哀顺变。这些日子以来，陛下总是沉闷不乐的，想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希望看到陛下这样。若是倦了，不如先去歇会儿再批。”
他转眸看到妻子面上掩藏不住的关切担忧之色，默然少顷，似乎有话要问她，但嘴唇稍动了动，又息了意思。
漪乔看他难得的欲言又止，禁不住奇道：“陛下想说什么？”
他淡淡笑道：“没什么。我没事，乔儿宽心。”
漪乔根本不信他的话，但他既如此说了，她便是追着问也是无用。
她暗叹一声，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点什么。
皇家规矩繁冗，光是太皇太后下葬裕陵的丧仪就又走了好几日。办完了老太太的丧事，她以为他能歇一歇了，没想到事情又是接二连三地涌来。
各地灾伤频仍之外，边关也是战云压顶——巴图蒙克近来似乎越发活跃了，还有勾结其他蒙古部落的苗头。漪乔想起当年她离去时巴图蒙克那狂傲的语气，就觉得好笑，这厮不会真的认为他能灭了大明吧？
更令她无法理解的是，自从各地不断涌现灾伤之后，一批批朝中重臣就开始纷纷请辞。从各部尚书请求致仕，到各公侯请求解除戎务，每日都能看到请辞的奏疏，连南京的各部官吏也来凑热闹，有些臣子甚至一再上奏乞请致仕，譬如李东阳和马文升这样的股肱之臣。
天灾**加一起已经够忙了，臣子还来这么一手，漪乔都替自己夫君头疼。
虽然祐樘解释过，说每遇四方大起灾伤之际，臣子们引咎致仕是常事，实际上并非真的想撂挑子，只是谦让一下，顺道提提看法而已。所以他也只是仔细瞧瞧那些劝谏的内容，对于致仕、除戎之请，一概不允。不过，漪乔仍旧对于这种做法不甚理解，她总觉得这是变相添乱。
然而当事人倒是淡定得很，笑说反正他给所有乞求致仕的奏章的批答几乎是如出一辙，又不用费脑子。
漪乔无奈，暗道他倒是想得开。
不过，她渐渐觉着他或许也是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因为她发现他最近越发忙碌了。
他开始频繁在乾清宫召见大臣，她好几次瞧见兵部尚书刘大夏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被宣来议事，还总见他一下朝就将刘李谢三位阁老召来暖阁，一研讨就是好半晌。
她因为要回避，所以并不知道他们都在商讨什么。但她猜测大概由于近来事情多，所以早朝午朝都不够用了，只好连私底下的时间都被占用起来。
今年夏季热得很早，闰四月就暑气蒸腾了。而诡异的是，等到跌入六月份，京师骤然降温，竟然于初四日飘起了零星小雪。
漪乔知道这其实只是短暂的天气异常，但因为心里存着事情，不免犯嘀咕——这征兆好像有点不吉利啊。
祐樘的生辰在七月初三，正是初秋时节。是以两人商量着从碧云寺回来便去一趟南苑，看看南囿秋风。
两个孩子知道二人要出宫后，也嚷嚷着要同行，但是被漪乔一口回绝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她是去办正经事的，又不是真的去秋游，身边跟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小鬼，终归是不方便。
她本以为一向宠着孩子的祐樘会迁就照儿和荣荣，没想到他居然很干脆地站在了她这边。想想两个小家伙一脸怨念地大呼爹爹和母后合起伙来欺负他们，她就忍俊不禁。
“何事那么好笑？”他原本倚在马车车厢的靠背上闭目养神，一睁眼就看见她正自偷笑。
漪乔凑过来挨着他坐下，亲昵地抱着他的手臂，笑吟吟地道：“陛……夫君是不是分外想和我过二人世界，嗯？所以当时我不让两个猴孩子跟着的时候，夫君才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这边，对不对？”
“我只是觉着，”他温柔一笑，“不带着他们的话，我们能早些回来。否则莫说一日，两日都不够逛的。”
漪乔轻哼一声，不服气道：“那夫君今日可是一早便开始准备了，比我都积极！”
按照历年万寿圣节的惯例，他今日要先安排臣下代为祭告列祖诸陵，之后亲自诣拜奉先殿和奉慈殿，然后去皇太后宫里行礼，随后再前往奉天殿接受文武群臣和四夷朝使的朝贺。只是因着太皇太后驾崩不足半年，他免了最后一项。而今晨他早早地便开始走流程，从仁寿宫回来就直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