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咬牙撑起,捂着胸口跟在萧克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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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连天,寒鸦远去,嘶声凄楚。
萧克天登上山丘,背对萧然,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萧然手扶大树,呼吸急促,道:“你怎么知道?”
萧克天的背影微微一动,似是在冷笑:“你虽然不是我儿子,却也在我身边呆了近二十年。你这一路上,看我的眼神都是古怪的,你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不必吞吞吐吐。”
萧然手指用力抓着枯干的树枝,道:“我父亲是昔日清风阁阁主段少钦,对不对?!”
萧克天背着的双手微微一震,侧过头看他一眼,语气却还是平静:“看来这一次你在外游历,知道了不少事情。”
萧然突然挥拳砸在树干上,嘶声道,“当初是不是你把我母亲诱骗到了天籁山?!”
萧克天沉默片刻,依旧没有回头,淡淡道:“这个问题,你还需要我回答吗?”
萧然咬牙道:“为什么不回答?!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她会抛下我父亲夜奔而去吗?!是你害她失去清白名声,又害死我父亲!你还故意叫她不告诉我实情,让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年的事情!”
萧克天却忽然大笑起来,猛地回头直盯着他的面容,道:“萧然……你觉得这些问题还有意义
吗?我老实告诉你,当年我根本没有叫她来!她若不是自愿,又有谁可以强迫她连夜离开落雁谷,长途跋涉奔至天籁山?!我也从来没有要她隐瞒你的身世,一切全是她自己决定。她难道愿意将自己的往事全都告诉给你?”
萧然背靠枯树,用力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表情却甚是痛苦:“我不信!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你用阴谋诡计哄骗了她,她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情!”
萧克天却猛然抬手,一掌掴去,斥责道:“住嘴!她是怎么疼爱你的,你可记得?!”
萧然悲愤道:“是!她是对我很好,可是现在看来,那都是她的负罪感在叫她这样做!是她对不起我父亲,才会加倍补偿我!”
萧克天双眉一挑,厉声道:“你与你父亲一样,都是极端自私之人!当年若不是段少钦只顾自己享乐扬名,绣竹又怎会落落寡欢?!你与其在这里指责,还不如反过来想想前因后果!”
萧然纵声狂笑,手指萧克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父亲自私?!他难道不是最终死在你的手里?!他在去世前所受的苦,有谁能承担?!”
萧克天正色道:“他是死在我手里,但即使我不出手,他当时心脉震荡,内伤严重,已然是活不了多久。我自问对你母亲爱惜备至,如今你要为父报仇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说罢,袍袖一挥间,罡风迅猛,连击萧然胸口几处穴道,使他内力恢复。萧然只觉一路缠绕自己的酸痛顿时消减,猛一呼吸,立即抽刀斫向萧克天头顶。
萧克天身形未动,却陡然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将他全身紧紧护住。萧然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奋力下捺刀锋。魄雪之刃在强烈的真气冲击下微微发颤,爆发出惨白的光芒,刀穗也被震得在空中乱舞不止。
萧克天单手微扬,自掌心升腾起摄心紫气,激起旋转的真力。萧然的魄雪刀一分分下压,才一触及他的手掌,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猛烈冲击,头脑一片空白。他猛然暴喝一声,眼神凄厉,眉宇含悲,竟将一身真气全部聚集,尽数灌注于刀锋,燃起苍白夺目的冷炎,“嗤”的一声直冲向萧克天掌心。
萧克天手掌一翻,那紫气忽然一收,化作阴寒内力,与萧然刀锋的白光猛烈碰撞。只见半空中极光顿现,瞬息间忽炸出数道迷魂一般的彩焰,将二人的身影顿时照得亮如星辰。
萧然的刀光在暴亮之后,突然被那紫气紧紧一卷,发出悲鸣一般的声音,在距离萧
克天心脏只剩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再无法前行半分。眼看功亏一篑,他心力交瘁,那灌注于刀刃的真气全部耗尽。
萧克天双指一弹,射出一道细如尖针般的指风,直刺入萧然喉间,再一挥袖,竟将他生生震飞出去,倒伏在尖利山石间,奄奄一息。
萧克天此时才一收真气,却忽觉心口一滞,眼前发黑,强自稳住身形,慢慢走到萧然身边,沉声道:“怎样?我已经给你机会杀我,你却实力不济,以后还怨得了什么?”
萧然全身好似被千斤重石压碎一般,只剩下心里翻涌着无尽的悲凉,想要勉强抬头,竟毫无办法。
他想要呼喊,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种惊恐万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他出生至今,辗转刀尖、喋血拼杀的生涯中,都未曾体会过的。
☆、第四十六章 心丧若死
夜幕降临。
萧然在无尽无涯的黑暗中,苦苦承受那碎骨般的剧痛。他从昏迷中痛醒,在仅有的清醒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马车中。马车在颠簸中急速行进,两边的人马肃然无声,于是只有马蹄声声与呼啸风声刺在他的心头,震痛着他的呼吸。
他紧紧闭上双眼,眼前又是旧屋中铺天盖地压来的数不清的字迹,那一个个墨黑的字,化成了滴血的刀,一刀刀捅进心里。忽而是母亲温柔的手,轻轻蒙住他的双眼……低语着微笑着的母亲的影像,陡然破碎成粉末,跌落在地,不可挽回。
悲伤到无法呼吸,却流不出眼泪。
绳索将他的手腕缠的极紧,勒出道道血痕。可是他却已经没有了知觉,比起更深的痛楚来,这双手所受的,又算得了什么?
竹帘外,忽传来萧苇的声音。
“爹,准备怎么处置他”
“带回天籁山后,我自有打算。”萧克天沉声道。
“那妹妹怎么办?”萧苇犹豫道。
萧克天重重叹了一声,沉默片刻道:“我会留人在此寻找。既然茉儿不是被人抓走,看来还没有危险。”
“万一她被人利用了呢?!再万一她涉世未深,遇到歹人……”萧苇黯然道,“为什么她总不愿意听我的劝告,一次次跑掉?”
萧克天道:“你在面对她的时候,若能这样好言好语,只怕也不会让她对你这样反感。”
萧苇倔强道:“我就是这样脾气,改不了的。”
萧克天语重心长道:“苇儿,你这个人,往往在不该细腻的时候细腻,却在需要思索的时候鲁莽。长此以往,我很是担忧。”
萧苇一怔,语声带着悲酸:“我知道你一向觉得我没出息。父亲,你就是担心你的事业后继无人,怕我将这家业败落掉!你放心,我就是再无能,也不会给你抹黑。大不了到时候我也一走了之!”
萧克天道:“你又是满口胡言。此处离西岭山不远,你还是第一次来这,不如我与你……”
“我不去!”萧苇不等他说完,斩钉截铁道。
萧克天长叹一声,却忽震声道:“苇儿,有人追踪而至!”说话间,只听远处传来马蹄飞奔之声,转眼已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