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樾笑得拍腿。
宁楟枫泡在水里, 从头发丝到脚趾缝都沁凉了。
他吐出两口湖水,鼻子里倒灌了水, 难受得很;连着两次失败,心里也难受得很。
宁楟枫拍着水面, 大喊了两声凌五,喊完才想起来,凌五跟着蓝瑚打鼓,哪能来伺候自己。
他只得闭上嘴,自己爬到桩子上。
熟料这次还没迈步呢,只是站在上面拉了拉湿透的衣服,脚下便像是踩了块丝绢,把他整个滑进了水里,溅起好大的阵仗来。
“我说爷,”司樾啃了口灵果,躺在树上对他道,“把您那蜀锦苏绣的千层底鞋脱了罢,这里没白玉阶,那烂木头不配让它踩。”
宁楟枫在水里仰头看着她,听了这话,爬上桩子后脱掉了鞋袜,赤脚站在桩上。
这一下,他忽然踏实了许多;褪去了吸满水的鞋袜,脚上也轻了不少。
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桩,虽然还滑,却比穿鞋时好上了不少。
宁楟枫豁然开朗,欣喜地看向司樾。司樾啃完果子,把核一扔,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的脚尖在空中打了个转,“继续——”
恒乞儿见此,也脱了自己的鞋子。
他本就不常穿鞋,来裴莘院第一次穿棉鞋时便觉得脚下踩棉花,轻飘飘软乎乎地走不稳道儿,如今把鞋脱了,比宁楟枫更觉踏实。
恒乞儿的脚底长着点茧子,从前这茧子树皮般厚,穿了一年的鞋,就剩下薄薄一层,可也要比宁楟枫强上不少。
宁楟枫的脚如女儿般光滑细嫩,他在粗糙的木头桩上跳了几次,便觉得脚疼。
没了软厚的千层底做缓冲,那骨头直接撞在木头上,只隔着一层脚底皮肉,这直击骨头的痛感让宁楟枫很不好受。
骨头上的痛慢慢传到皮肉上,这一天结束,宁楟枫回到房里,凌五看着他的脚,脚底磨破了一层皮,底下紫红,上面有些地方都磨开了,稍一碰就是一阵抽气。
“主人……”凌五抬头,惊愕地看着宁楟枫。
宁楟枫抱着自己的脚,“你去把药拿来。”
凌五立即取了药,半跪在地上给宁楟枫擦,一边擦一边低声道,“主人,这可怎么使得,只怕是连鞋都不能穿了。”
宁楟枫一边咬牙忍痛一边道,“又不是头一回了,当初练剑时手掌不也这样?”
“哪有,”凌五道,“头几天只是红而已,后来您被师傅罚的那一次才磨了泡。”
“你轻些!”宁楟枫嘶了一声,又对旁边的恒乞儿道,“恒大,你放轻松些,落水就头两次难受,一旦落多了,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恒乞儿今天一整天都在桩子上慢慢地爬。
宁楟枫今日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水,可晚上的时候已经能连贯地在桩子上小跳了,到后来,他走三个来回,恒乞儿都没走完一轮。
恒乞儿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这样胆小,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在桩子上舞狮?”宁楟枫道,“咱们三个里,只有你的个子能当狮头,这也不是能换的事,你要是不行,那整出节目就都完了。”
“……”恒乞儿抓紧了身上的被子,半晌,开口道,“我知道。”
凌五上完了药,宁楟枫双手撑在身后,把自己挪上炕,扭着头看恒乞儿,“你这是怎么了,昨晚是头一个上桩的,今天真人在,你倒是畏首畏尾了。”
凌五放完药,回来炕上给宁楟枫捶腿,闻言笑道,“准是害羞。”
恒乞儿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来,抱着膝盖不说话。
“你不愿说就算了。”宁楟枫道,“可你得记着日子,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恒乞儿点头表示知道,随即把被子一拉,背对着两人躺了下来。
第二天,恒乞儿天不亮便起身。
他看了眼旁边沉睡的宁楟枫和凌五,独自穿了鞋,去到了湖边。
灰紫色的上空只有一层薄淡的天光。
夜里,暖色的花影变得清冷,他走到湖边,站在那两列梅花桩前,沉默地眺望。
风一吹,花枝响。
恒乞儿脱了鞋子,试探着用脚尖沾了水。
凉水碰到脚趾,他惊慌地往后跳去。
和白日阳光下的湖水不同,此时这黑暗冰冷的水让恒乞儿回想起了那口井,那口井里的水也是这样的凉。
可他没法就这样回去。
身后的蓝瑚紫竹凌五每天都在练习曲子,和他一道的宁楟枫已经能在桩上跳了。
何况,这是司樾提的任务。
除烤鸡烤鸭烤鱼外,这是一年来她唯一一次布置的任务。
恒乞儿一早就明白这个理,所以他头一个上的梅花桩。
如今,他站在湖边,深吸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扎进水里,打消那些无用的恐惧。
吸足了气,他鼓着胸口闭着眼往前冲。
冲到水前,那脚猛地定住了,紧接着快速往后退,一连退了半丈远。
恒乞儿胸腔里的气呼得泄去。
他看着那夜色下的湖面,想要再来一次,可这一回,他连冲的念头都提不动了,只彷徨地在湖边杵着。
好半晌,他终于又下定了决心,卯着头,挺着胸,铿锵坚定地往前走。
走到湖边,又猛地转身,颤巍巍地往后退。
恒乞儿低着头,挫败极了。
他正打算回去,忽然间,眼前一闪。
有一只萤火虫飞过。
恒乞儿抬头,那萤火虫就在他眼前半尺不到的地方,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从左飞到右。
这是恒乞儿头一回见到萤火虫。
他虽是乡下孩子,可几乎没有离开过恒家村,恒家村里没有萤火虫。
这小小的蓝绿色的发光虫子,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手,想要抓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萤火虫倏地矮身飞开,绕去了前头。
恒乞儿跟了两步,伸手再抓,那小虫又从他掌下溜开。
它停在了湖边的花树上,恒乞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双手慢慢合拢。
噗的一下,他合起掌来,那小虫竟又从他指缝里溜了,飞去了另一树的枝上。
恒乞儿将脚步放得更轻,注意力也愈加集中,屏气凝神地不敢呼吸,悄悄跟过去。
还不等他落掌,萤火虫便有所感知似地飞走。
它飞得慢慢悠悠、摇摇晃晃,看似缓慢、近在咫尺,却让恒乞儿如何也抓不住。
一人一虫绕着湖地跑,转了两整圈。
未央天,全世界都暗沉沉的,唯有这点小小的光芒灵动可爱。
恒乞儿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一点光上,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