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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9·庞贝(24)

这不完全是计算出来的。

在第一次遇见之后,偶尔在隔壁班发现了他的身影。形单影只在教室的角落。阴郁的个性。没有什么流言,亦没有什么风语。所有的打听都是以“是个很闷的人”为回复。倘若想询问更深一点“那家庭呢?”

同学在大脑之中索引一遍关于“望夏”的种种,最后只得摇头:“不知道呢。”

直到他忽然跑来向自己询问行星的位置,告诉了自己他的生日、出生地,等等等。

“在C镇出生啊?”江晴想了半天,“离这里好远哦。”

“嗯。大山里面,空气很好。”少年俯下身来,“夏天没有这么长的雨季。”

关于他的种种由此被烙印下来,变成心底不灭的印记。C镇。在那里长大至九岁。而后被母亲带到城市。一直辗转颠簸,至如今。

其实算命盘不需要问那么多,但是自己却滥用私权扣留下属于他的一切秘密。例如。他那些鲜为人知的过去。例如。少年忧郁时仰起面容,发丝柔软地遮住眼帘。

“还有没有?”他在询问着关于“属于自己的星星”的秘密。

江晴悄悄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在十二颗星星所归属的十二宫,少年的秘密仿若悄然打开。然而自己只是个半吊子的占星师,只能挑选着自己看得明白的星星去知晓他的一切。就在自己对照着书籍翻阅着星星们的含义时,出乎意料的解释却出现了。

5

“幼年家庭不幸。”邻桌飞快地传递着自己听来的消息,“据说出门前一晚是和家里吵架了。所以在路上出了车祸也没人追回。家里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

江晴心里一惊。

惊讶的并非“家庭不幸”。因为在两年前算命时,自己就从书上查阅到了这段艰涩的过去。那时少年忽然低下面孔,看着她手指指向的段落。星星轻易地预示了他的过去。

但是江晴有些后悔解读了这颗星星的秘密。

她并不希望他是这样晦涩阴暗的少年。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真准呢。”少年却笑了,“我父亲……确实一早就去世了。”

事到如今江晴也记得那天他的样子。他忽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发,叮嘱她“没关系”。而自己靠着窗台继续听她的解读。那时窗外的光线斗转星移而过,由亮至暗,而自己竭尽所能地从书本上找寻属于他的星星的解答。

然而少年终归默默不语。

只是“出门前一晚和家里吵架”让江晴始料未及。在连日以来的回忆之中,心里惦记的已不是“生死”,而是“他在离开之前,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倘若他那日平安地回了家,而后打开了书包,看见自己偷偷夹在了交还给他的作业本里的情书。

那么,他会不会按照情书上的约定,给自己答复呢。

但是所得到的结果,却是自己无法预料的。

——“无论如何,他挺可怜的呢。这样年轻就去世了。”

邻桌撑着下巴,仿佛在回想那个身影单薄的少年。

6

从来不知道为何他会想知道星星的秘密。

“我一直觉得只有我这样的女孩子才会感兴趣呢。”江晴总是在河塘边找到离家出走的望夏,为了排遣他的优柔,于是找些话题和他聊。

“人都会想知道未来吧。”

少年往后仰去,双手枕在脑后,睡在河边。

“星星知道我父亲在我小时候过世,那是不是也能算出我将在什么时候去世?”不久,一旁的望夏忽然开了口。

消失宾妮:休眠的行星(3)

“唉?”

“不能?”

“理论来说都能吧……”江晴顿了顿,“但是哪有人要算这个的?”

望夏仿佛笑了笑。而后又闭上眼。坐在一旁的江晴看着他睡着,问题仍旧隐忍在心。其实自己大约是知道一点的。从各式各样的途径。聊天啦。打探啦。算命啦。从细碎的线头里理出了望夏的种种。

小时候随爷爷奶奶住在乡下。父母离异,而后父亲一早过世。仿佛还是因为母亲的原因,累及爷爷奶奶生病。最后不得已又随母亲来到城里,寄住在继父家。继父家还有个小儿子。而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的状态。

江晴看着望夏。真好看。她忽然有种偷偷拿出手机拍下的念头。

“别拍。我没睡着呢。”他张开眼,“据说睡觉时拍照会把灵魂带走的。”

江晴只好收回手机。

“要拍也可以,回答的问题让我满意就行。”望夏站起身来,拍了拍灰,有蹲下来看着江晴的面孔,“怎样?”

“什么问题?”

他的面孔在江晴眼前,咫尺间。削瘦的脸,忧愁的眉,眼角藏着雨季般湿润的情绪,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描绘出他淡泊的气质。

“你觉得活着的人比起死了的人,就一定是幸福的吗?”

7

在未思索出答案之前,每天只在学校偶尔照面,看见他站在走廊的窗台前发呆。他身边空空落落,没有属于“好朋友”的位置。

他总是一个人。

好像想得多了,那个人就会入住到自己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总是在想着他所提及的那个问题,若不是他问起,像自己这样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思考。而后偶尔经过他所居住的地点,看见他的弟弟在窗台上扔纸飞机。

一个回旋撞上自己的脑袋。

“哈!命中!”

小孩子居然还是故意的。

总以为听见自己的叫苦声,该有个家长什么的出现,应声责备两句孩子。然而自己站了一会儿,只等到小孩子第二只飞机又直冲着自己的脑门儿而来。然后没等到伸张正义的大人出现,自己倒先是落荒而逃了。

后来在河塘边经过时,江晴忍不住向望夏吐了苦水。弟弟啦。两只纸飞机的仇恨啦。身为被连续攻击的可怜路人啦。江晴绘声绘色地说,而望夏睁大了眼,最后只落得一声轻笑。

他伸手过来揉着江晴被攻击的脑门儿。

“这里?”

好炎热。

那是夏天。

蝉虫齐鸣的夏天。

少年一边揉一边解释着。

“弟弟性格不大好,可是没人管得住”、“我也没办法”、“他不听妈妈的话,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别处来的哥哥,他觉得妈妈不是好人”、“他爸爸觉得他想得对”以及最后的这句“所以,你别怪他了”。

少年以掌尾抵着自己脑门的硬骨,缓慢旋转。

空气里蒸腾而上的热气与汗水,还有在夏日的河塘边呱呱叫着的青蛙们,还有少年掌间轻柔的频率。让江晴在那个夏天的时候,忽然有了无法抵抗的晕眩感。

而后来发生的事,江晴也从来不敢忘记。

少年低声解释了一连串之后,自己忽然扭过头去。

“好累啊。”

他忽而闭上眼,深呼吸一口。

“我有时候觉得,像父亲那样也挺好。”他笑一声,“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的凌乱不堪就都可以一次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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