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平看着这根布条编成的长绳呆若木鸡,他还是头回看到有人把逃跑的绳子也编得这么别致的,九爷,您这是要干嘛?
他呆了良久,才猛的缓过神来,他发呆有什么用,九爷不见了!
“快快,去问问客栈里面和客栈外面的人,看到九爷往哪个方向去了?”
听说九爷跑了,几名护卫全都吓出了冷汗,眼下宁波城里情势复杂,宁波卫出事也就罢了,偏偏太平会还要硬插一脚,九爷却挑了这个时候跑出去,这不是添乱吗?
霍柔风轻而易举就从房间里逃了出来,若不是张升平像采芹一样能唠叨,她就堂而皇之出门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
她有的是办法逃过护卫们的眼睛,此刻她躲在一个拎着两条咸鱼的胖大娘身后,捂着鼻子强忍着咸鱼的味道,眼睁睁看着护卫们从她面前跑过去,笑弯了眼睛。
她猫着腰,从胖大娘跑到一位粗壮汉子背后,再从这汉子身后转到一棵大树后面,接着又手足并用,从一架小推车后面爬了过去。
待到她爬过小推车,就看到护卫们的背影,她干笑两声,正要站起身来,忽然,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霍小九,原来你喜欢装狗啊,这爱好真是风雅,是你们杭州的二世祖们时兴的玩法?”
你才喜欢装狗呢!
她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苦力打扮的家伙正在对着她笑,一双贼眼亮晶晶的,黑白分明。
她认出来了,这就是三个人中的那个少年。
在来宁波的路上,他穿了件暗红色的披风,阳光下金光闪闪。
“你叫我什么?”霍柔风想起他刚才的称呼。
“霍小九啊,你不是霍小九吗?”少年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霍小九这三个字,从嘴里说出来时就像是炒豆子一样,嘎嘣脆。
霍柔风用她能想像出来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这少年,她最讨厌有人叫她小九了,何况还要连着姓一起叫,这就和张小二、李小三一样,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你谁啊?小爷我不认识你,对了,小爷不是来进货的,也用不着雇苦力,你还是到别处揽活儿吧。”霍柔风云淡风轻,不生气,她才不生气呢,她只想让别人生气。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他长得棱角分明,五官精致而深刻,目光清澈明亮,尤其是那对双眼皮,好看得恰到好处,霍柔风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人的眼睛了。
少年笑道:“霍小九,旁边那家客栈是你家里开的吧?你不在客栈里享福,跑到街上四腿狂奔,这是干嘛呢?”
四腿狂奔?
“你管我呢,我又不认识你,对了,你也别和小爷说话,今天小爷身上没带铜钱,不能给你打赏。”霍柔风不生气,她说话时也笑了,笑着还冲那少年眨眨眼睛。
少年一怔,似是不明白她为何会冲他挤眉弄眼,可是他还是疏忽了,就在他一怔之间,霍柔风一溜烟地跑了。
少年摸摸蓬乱的头发,抖抖身上苦力的破衣衫,有点遗憾。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的那条狗在我这里蹭吃蹭喝,唉,你跑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在不远处的郎青走了过来,悄悄说道:“五爷,霍九应该是为了霍三来的,今天在码头上,我听给霍三看货的老头说,霍三的这批货十有八、九是被人坑的,霍九跟着霍三一路来到宁波,霍三的这件事和他人姐弟脱不了干系。”
第二十九章 众鸟高飞尽
“霍家内斗到了这个地步了?”展怀问道。
他从这里经过,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孩东躲西藏,初时还以为是小偷,却没想到竟然是霍九。
这个霍九也真是有趣,看到自家护卫就像老鼠看到猫,在杭州时,他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跑,还到书坊里撕书,到了宁波也不安生,听说他姐姐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
郎青回答:“霍三是长房的,霍九是二房的,长房人丁兴旺,可惜生意越做越差,二房生意做得好,可是从霍沛然那一代便子嗣艰难,霍沛然兄弟三人,两个兄弟先后夭折,只余霍沛然一根独苗。霍沛然的发妻也只生下霍大娘子一个女儿,霍太太病故的第二年,霍沛然从外面抱回霍九,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还把霍九的名字加到祖谱上,杭州城里的人都说,霍九十有八、九并非是捡来的,说不定他就是霍沛然瞒着发妻,在外面生的奸生子。”
“霍沛然在世时,霍家本家的亲戚们都要依仗二房,二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养家糊口,因此那时倒也安生。”
“三年前,霍沛然客死异地,永丰号由霍大娘子接管之后,霍家本家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霍九从传说中的奸生子变成了野|种,甚至还有宗亲提出要把霍九的名字从族谱里去掉,这也就是要把霍九赶出霍家了。”
“霍大娘子雷厉风行,听说这件事后立刻截断了本家亲戚们的财路,还把提议把霍九赶走的那个本家叔叔,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听郎青说到这里,展怀“啊”了一声,他先前也只是听说霍大娘子很有一套,可没想到还是个心狠手辣的。
郎青曾是军中最有经验的斥侯,但凡是他想要打听的,就没有打听不到的,他说的这一切不会有错。
“霍小九倒是个有福气的,有个这样厉害的姐姐。”展怀表示羡慕,他如果也有位厉害又疼他的姐姐就好了,可惜他只有哥哥。
郎青道:“这位霍大娘子只有十八岁,她接替父亲掌管永丰号时刚刚及笄,杭州人都说,霍大娘子是想娶又不能娶的女人。”
“想娶又不能娶?”展怀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笑道,“也是啊,娶到霍大娘子后半辈子乃至子孙几代都吃喝不愁,可惜就要做好当上门女婿的准备。”
郎青继续说道:“霍大娘子虽然年轻,但如此手段,本家的人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可经此一役,哪里还敢和她硬碰硬?倒也消停了一些时日。可是这两年,长房的小二房,就是霍子兴这一房,说服了本家的老祖宗,要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二房承继香火。”
“霍十一是霍家嫡出子弟,而霍九只是霍家的养子。这件事提了两年,霍大娘子硬撑着没有答应,这两年里,霍九也渐渐长大,性情顽劣,前阵子刚把霍十一收拾了。”
“这次霍三在生意上吃了大亏,而霍九也恰恰在此时从杭州来到宁波,属下便猜测能让霍三上当受骗的,说不定就是霍九。”
“真若是他干的,五爷,您还是别理他了,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了一副奸商的嘴脸,不是什么好相于的。”
听到奸商两个字,展怀脑海里便浮现出霍柔风冲他眨眼睛的调皮样子,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这小孩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若霍三这件事是他的主意,我倒真想再会会他。”
郎青闻言还能说什么,只好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