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还有汗味。
小姑娘和那个女子抬来一口大锅,锅里都是煮熟的水饺。
小姑娘笑嘻嘻地说道:“叔叔们,快来尝尝我们包的饺子。”
这些人便凑过去吃饺子,先前的女子还拿来两坛酒,可是这些人没有喝,但是那女子却把酒隔着船上的窗子一杯杯洒出去,浓烈的酒味从窗子外面飘进来,有个汉子笑着说道:“大姐,有一套,一看就是行家。”
另一个汉子吸吸鼻子,道:“这么好的酒,可惜了。”
酒味辛烈,不是江南人喝的绍兴酒,却像是北方人的那种能够醉死人的酒。
霍思谨被这酒味熏得几欲呕吐,她捂着嘴,强忍着胃中的翻腾。
那些人还在吃饺子,没有人问她吃不吃,也没有人理她。
船越行越远,霍思谨越来越难受,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大口地呕吐起来。
……
冬日的草原,是一望无际的萧索。
谢思成站在帐篷外面,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叹了一口气。
加海走过来,笑着问他:“怎么,派去中原的人还没有消息?”
谢思成点点头,清风朗月般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忧愁。
这已是他派往中原的第三批人了。
第一批人到达中原时,庆王府刚刚查抄不久,他的人在撷文堂见到霍思谨,向霍思谨转达了他的意思,他们要接霍思谨来鞑剌。
以现在他在加海面前的地位,霍思谨到了鞑剌,便如公主一般。
可是霍思谨没有答应,听说要让她来鞑剌,她甚至尖声叫了起来。
她很害怕,她怕极了,她哭着让去接她的人转告哥哥,她不要去鞑剌。
第二批人离开鞑剌时,京城里刚刚传来消息,驸马展愉死了。
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消息,一个无职无权的驸马而已,死就死了吧。
可是这对于远在鞑剌的谢思成和加海而言,却是个危险的信息。
展愉一死,展家就要动了。
谢思成不想再等,立刻再派人去了中原。
妹妹不想来鞑剌,那就去两广吧,一时半刻,小皇帝和锦衣卫的手还伸不过去。
可是这批人一去便没有回来。
第六四九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
第三批人又走了两个月了,可是依然没有消息。
谢思成几次三番给太平会在北直隶的几个分舵写信,询问这两批人的下落,得到的消息几乎是一样的。
没有见过!
谢思成便又派了两名亲信冒险进京,无论那两批人生死如何,他先要把妹妹带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现在他正在等着的,便是这两名亲信。
多年以来,虽然太平会分成两派,一派是他,一派是翠娘子,可是他自幼在太平会长大,无论是亲信,还是威望,他都高于翠娘子。现在翠娘子生死未卜,目前在太平会中,除去义父,便是他的势力最大。
前面他派出去的两批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人,如果这些人遇到不测,也不会全军覆没,就连太平会各分舵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所以,除非是太平会内部的人做的,否则不会这样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这也是谢思成着急的原因。
莫非是翠娘子回来了?
谢思成摇摇头,翠娘子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就像当初翠娘子派人在去宣抚的路上阻截霍九,根本不用他出手,翠娘子便溃不成军,那件事一半是霍九的本事,另一半原因则是翠娘子的人无法命令沿途各分舵,他们只能靠自己,缺少后援,只能一败涂地。
况且,这两年翠娘子都没有出现,甚至有传言她已经死了。她在太平会中的势力也渐渐减弱,有几个香主甚至已经投靠了谢思成。
那么太平会里唯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让两批人有去无还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谢思成闭上眼睛,后来他发现,其实并非他想不到,还是他不愿意往那个人身上去想。
那是进入太平会后,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也是他最敬重的人。
重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谢思成仰头望天,几只苍鹰掠过天际。
他起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丘走去,加海见了,大步追上他。
“不要担心,如果仍然没有你妹妹的消息,我们就出兵吧,我就不相信了,我们鞑剌二十万勇士,难道还不能在中原找到一个女子吗?”
谢思成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妹妹落入那人手中,纵使我们有二十万勇士,也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
加海不解,他去过西安,那里据说是汉人十多个朝廷的国都,汉人很看重钱财,只要有钱,便能买到任何东西,包括情报,也包括人命。
想到西安,加海便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令他烧掉所有珍奇宝物的人,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人。
一个女人。
而且还是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人。
“鞑剌大军马踏中原之日,便是谢九给我为奴之时。”加海恨恨地说道。
谢思成看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展怀的兵马正在虎视耽耽地看着我们,你还想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的妻子为奴为婢?别忘了,展愉已经死了!”
加海大笑,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展怀吗?这个小孩子最好快些长大,我已经等不及要和他一决高下了。”
谢思成转过身去,望着不远处的小丘:“你不用等了,展怀的女儿刚刚办完满月酒。”
“展怀的女儿?谢九生的?那关我何干?”加海不解。
“展怀给女儿办完满月酒,就该动了。”谢思成提醒道。
加海哈哈大笑:“你们汉人真是矫情,展怀放着大事不做,却还要给女儿办什么满月酒,真是可笑之极。一个只想着妻儿的男人,又怎配与我草原狼为敌?”
谢思成没有理他,独自走上小丘。
如果不是为了要行大事,他真是不屑与加海这种人合作。
展怀是什么人,霍九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今时今日,上至小皇帝,下至黎民百姓,也只有加海这种狂妄之徒才会把展怀当成小孩子。
况且,展怀身边还有霍九。
想到霍九,谢思成心头便有种莫名的酸楚。
他还记得那一年的上元节,他在榆林的灯会上看到了霍九。
她穿着女装,红衣绿裙,俗艳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分外娇艳动人。
那是他隔了很久之后再次见到她,那一刻,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宁波的乌篷船上,那个戴着虎头帽、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小孩。
他早就遇到霍九了,早到他并没有太在意,早到他竟然没有看出来霍九是个女子。
是啊,那时的霍九还是个孩子,一个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或许,若是他早一些发觉霍九是个女子,那么一切可能会有不同。
可是又能有何不同呢?
没有不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