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桐似是前一秒摆脱了风车酷刑,后一秒又跌入一池熊熊燃烧的烈焰。
顷刻便会在他的眼神炙烤下, 暴露那千千万万次, 为他乱作一团的脸红心悸。
包厢空调的辅热效果太强, 巩桐的掌心、面颊、耳根,甚至是脖颈都烫得厉害, 整个人晕晕乎乎,如坠云端。
待得江奕白唱到尾声, 她完全无法在这片区域坐下去, 借口去洗手间,好好冷静一下。
殊不知叶星冉随之站了起来, 高视阔步地跟了上去。
巩桐步伐急切,站到光洁整齐的洗手台前,双手伸向自动感应的水龙头。
冰凉水流冲刷细腻的皮肤,她却浑然不觉,在短暂的惶恐与愣怔过后,难以抑制地沉入了一种探究细节,浮想联翩的狂喜和期许。
江奕白转换那句歌词的前两秒,特意侧身望向她,他会不会是故意唱错,借机给她表白?
这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会被她折入纸飞机,从今以后有了斑斓色彩,成为专属于他们的纪念日吗?
思绪纷飞至此,巩桐余光瞟到正前方的镜子晃来人影,仔细一看,上面倒映出叶星冉靓丽到难以挑剔的面孔。
万万期盼与欣喜骤然封存,她心头一紧。
叶星冉有条不紊地走向巩桐身侧,一面对着镜面修补口红,一面随意地问:“你和江奕白在一起了?”
“没。”巩桐声线泄露些许的惊慌,忧心她的来意。
两人之间不过高中时那些屈指可数的交情,毕业后就彻底终止了联系。
在巩桐看来,她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压根摸不清如今的叶大小姐的脾气秉性。
“你不用紧张。”叶星冉把口红收进手包,咧开红唇,笑得明艳动人,“我早就放弃他了。”
水龙头匀速地出水,巩桐低垂眉眼,细致冲洗双手。
叶星冉转了个身,松弛地倚靠洗手台:“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他吗?”
巩桐清楚她话已至此,便是想要诉说,于是耐心地当一个倾听者。
叶星冉似乎少了高中的娇媚,多了成熟韵味,讲话速度慢了一些,娓娓道来:“大三上学期吧,我去美国找过他,遇到了他妈妈。”
自从江奕白毫无预兆地出国,巩桐没再见过兰馨,但至今能够清晰记起她高贵冷艳,目空一切的姿态。
恍若在她眼中,芸芸众生不过区区蝼蚁。
“兰阿姨一直认识我,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她偶尔会带我和江奕白出去玩,但她那天对我讲话很不客气。”
叶星冉撇了撇嘴,一五一十地告知,“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和江奕白没可能,我还配不上他,他们江家不会允许我进门,让我不要浪费时间,更不要再纠缠江奕白,这样只会让我变得相当可笑。”
巩桐的双手微微一抖,不自觉脱离了感应范围。
哗哗水流戛然而止,周遭沉入落针可闻的死寂。
她抬眸望向旁边的女人,难免震惊。
叶星冉的外形十年如一日地漂亮出挑,而且据巩桐所知,她出生不俗,和江家算是世交,自身实力又不容小觑,毕业于国际名校伦敦大学。
这样数一数二的人才和家世,兰馨都瞧不上,她可能接受她吗?
巩桐记忆犹新十六岁左右,初次在西郊壹号的花园撞见兰馨,她听说她住在林家,一瞬间的态度变化。
以及那个春节,她和江奕白隔着别墅栅栏交谈,兰馨出来后,她被直接无视的尴尬与狼狈。
更何况,兰馨还是林宇飞妈妈的闺中密友。
叶星冉垂眸欣赏自己华丽的闪钻美甲,天生纯美的声线寡淡无味:“刚开始我还不服气,和她大吵了一架,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后面出来创业,各色各样的奇葩人和奇葩事见多了,才明白什么叫现实。”
轻若鸿毛的言语钻入耳道,巩桐却宛如被当头棒喝。
她顷刻间理解了王洁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妈妈以寻常出生,陪同林传雄辗转于大大小小的名利场多年,频繁相见所谓的名门世家,肯定颇有一番领悟和心得。
王洁一定是看破了她和江奕白似有若无的牵连,更看破了他们之间的天差地别,想要提醒,又害怕提醒。
阔别单纯校园,步入变幻无常的社会,一男一女的差距岂能用简单的成绩排名,亦或是双方心意来衡量?
巩桐定定注视镜子里面的自己,兀自回顾叶星冉的字字句句,莫名觉得可笑。
大家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纯真烂漫的年少时期,天真妄想只要彼此喜欢,便能走到一起。
哪里想过,他们中间横亘了太多现实因素。
家世、见闻、人脉、社会地位等等,每一件的分量都远远超过当初一门心思地想要考进一班。
这些,也不是她埋头苦进,熬更守夜就能跨越的。
叶星冉明白她是个聪明人,警醒点到为止,说完便先蹬着高跟鞋离开,回了包厢。
巩桐胸腔的起伏速度不知不觉偏急偏快,独自在这片隔绝人声鼎沸的逼仄区域缓了好一会儿,慢吞吞走回去。
冲击包厢边边角角的歌声换成了甜润女声,江奕白丢掉话筒,立马被几个高举酒杯的男同学团团包围,大家蓄谋已久,非要拉他一醉方休。
对方人多势众,多数是昔日篮球队的,江奕白不好推辞。
他接过一只酒杯,和众人把酒言欢的同时,分出一个眼神,时刻注意关关合合的包厢大门。
巩桐推门入内,不过是不经意地朝前面瞥去,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对上了那唯一一双,直视这边的狭长眼眸。
江奕白被一伙人簇拥,众星捧月一般,但他的一只脚已经迈了出来,又在瞧见她身影之后,稍微往后面收了收。
他约莫是见她出去了许久,想去找她吧。
四周营造氛围的多彩光线不停晃动,一次又一次地闪过江奕白那张精彩绝伦的面庞,他冲她抬了抬握有酒杯的手,眨眼示意一下。
应该是在传递:等我喝完,马上过来。
巩桐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禁不住握成拳头,不长的指甲掐上手掌。
痛意游走的速度超乎寻常,扯动心脏,一阵阵地抽疼。
昏沉包厢掩盖了她眼底深处的萧瑟与悲戚,强烈对比了先前出走包厢时的窃喜与憧憬。
直上直下,变幻叵测的人生过山车,亦不过如此。
巩桐逼迫自己避开了他的目光,面无表情挪动脚步,思索须臾,走去了一处女生堆。
她同她们嬉笑打闹,江奕白一时半会儿才不会过来。
果不其然,江奕白见到她始终和一群多年未见的女同学交流,没有打搅。
直至大家闹到晚上,在包厢应对完晚饭,一伙人你说我笑地涌出KTV,江奕白才穿过众人,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