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三年,宁昭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曾误以为甄蓉儿喜欢他,但相处后他知道她没有,如今发现、甄蓉儿还有过心上人;
他也曾以为甄蓉儿想要的是权势地位,毕竟自己的双生姐姐当了太子妃,甄蓉儿想要做王妃,也可以理解。可她甚少与人交际,交出掌家权也很是爽快,对此并不热衷;
宁昭看不懂甄蓉儿,于是总是好奇地想要探究她。
他没有想过甄蓉儿可能是被逼做出的选择。
甄蓉儿可能是一时糊涂犯了错,但怎么会是被逼的呢?
甄府老爷清正廉洁,与夫人都是爱女如命的性子。宁昭与甄家往来频繁,从小就羡慕甄家家风正派,在他眼里,大靖没有哪个大族比得上甄府。
而他虽不是皇后亲生,但皇后待他与太子一视同仁,从没苛待过他半分。他的皇兄,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古往今来最好的储君。
粉饰的脸面被剥落,丑陋的内核一点点暴露出来。
信上的字宁昭每个都看得懂,每句话又都很陌生。
什么叫做‘生父迷信卦象,弃亲女不顾’?
为什么会有‘皇后胁迫,逼你蒙蔽圣听,害你所托非人’?
宁昭不懂,他的认知和信仰都被手上的一封信给击得粉碎。
三年前那副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母后为了保他,逼着十七岁已有婚配的甄蓉儿到父皇面前做证,让她编谎代替了她姐姐。甄蓉儿错失良缘,被逼着嫁给一个见都没有见过的陌生男子,平白承受了他三年的怨怼。
如果这是真的……
宁昭不敢想象,甄蓉儿会有多恨他。
所以,他的母后、皇兄,乃至甄芙儿,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他们将他的失误看在眼里,摆出包容的姿态,看他演了三年的蠢戏。
在他们心里,他娶甄蓉儿就是一个笑话,难怪他们能轻易说出让他舍弃甄蓉儿……
如果宁昭可以选,他宁愿自己当年被罚被贬,乃至遣送远关,这些他绝毫无怨言。
不是他想的,他没有想逼甄蓉儿嫁他。
可是这番话,是最没有意义的。因为甄蓉儿的确被逼嫁给了他,而他也确实没有善待、冷落了她数年。
如今他知道真相,但凡他还有点良心,就应该与甄蓉儿和离,放她自由,让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他才发现自己喜欢她啊!
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让他毫无准备,就失去与喜欢之人共度余生的资格。
难怪甄蓉儿在看见刘崇文时会那么失态,她心爱的男子,被逼分离,远远见一面只怕已经心如刀割。
宁昭本以为,三年夫妻,甄蓉儿待他即便无关情爱,也总有些夫妻情分在。他哪怕醒悟得晚些,也仍有机会夺得甄蓉儿欢心。
但如果甄蓉儿对他只有恨呢?
如果甄蓉儿的平静,只是碍于权势威胁伪装的体面呢?
他还能夺得甄蓉儿喜欢吗?
宁昭没有这个自信。
他应该当个聪明人,放甄蓉儿离开,在她心里挽留下好形象……
只是然后呢?然后要他看着甄蓉儿另嫁他人,跟她心仪的男子拜堂成亲,儿女双全?
宁昭不能接受,他光是设想,就怒火中烧、心如刀绞。
甄蓉儿是他的王妃,怎么能跟别人拜堂,为别的男子生儿育女。
……
夜里,宁昭借酒浇愁。他在府院里喝闷酒,把自己喝得满身酒气、脸颊绯红。
酒坛子零散散落在地上,光石桌边上就有三四个空坛。
宁昭心里苦闷得很,他觉得世事可笑又无趣,老天爷算定他、故意不让他好过。
但宁昭心里还是留有希翼,他选在府院里大张旗鼓地独饮,就是希望自己能把甄蓉儿招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与甄蓉儿圆房的。他生辰夜思绪愁闷,甄蓉儿给他做了碗生辰面,他对她吐露内心,喝了两杯小酒。
宁昭不想和离,想了许久才想了这么个昏招,借酒示弱,谋甄蓉儿一个心软。
宁昭现在很是后悔,他不该不与甄蓉儿圆房,但凡他为恶到底,甄蓉儿都是他孩子的娘了。都说女子为母则刚,甄蓉儿不要他,难不成还能丢下孩子走吗?
如何不强过,他现在一无所有,比又比不过,争又争不赢,还有那么多旧错旧账算不来……
宁昭有意借酒逞凶,他特意派人盯着好事的甄芙儿,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就等着甄蓉儿来找她。
烈酒下肚,宁昭不稍一会就醉得七七八八。
“王妃呢?”宁昭抓着伺候的仆人醉问道。
“王爷。”仆人有些紧张尴尬,他回道:“已经派人去通禀王妃了……”
宁昭松开仆人的衣襟,酒劲上头、满是绯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他呢喃道:“王妃怎么还不来?”
管家在旁劝说,心中忍不住腹诽。他们怎么知道王妃为什么不来?他已经派人到主屋去了两趟,都说拿不准王妃的意思……
宁昭又抓起坛子大喝,他赌气地想着,甄蓉儿不来、他在这里喝死,她总该要来看一眼吧?
仆人见宁昭不要命似的饮酒,全然没了主张。
还是管家斗胆抓住宁昭手中酒坛,言道:“王爷,酒多伤身……要不小的让人扶您回屋吧?”
听到回屋,想到要见甄蓉儿,宁昭迷糊间捂住自己激烈跳动的心口。
他挥手驱赶管家道:“走开!没看见我的心跳得很快吗?”
心跳得太快,不能这么去,他会紧张死的。
醉鬼最是难以沟通,更何况这醉鬼还是自己得罪不了的主子。管家看穿宁昭想见甄蓉儿的心思,但又不敢强来。
何必呢?夫妻之间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更何况宁昭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王爷。
管家止不住摇头,怕妻子怕成这样,也太给他们男子丢面了。
“王妃来了!”人群中有婢女急喊了声。
围候服侍宁昭的众人像是遇着救赎般,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真怕宁昭把自己喝死,要不是管家做主,往后头的酒坛子里惨上水,就这么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得为主子陪葬。
“王妃来了。”管家见着甄蓉儿,善于做人的他,当场表演了个热泪盈眶。管家焦急激动道:“王妃,您可算来了!小的们劝不住王爷,王爷只听您的话,您快拿拿主意。”
宁昭昏醉间有些烦管家。他觉得管家的话太刻意,谁让他这么擅作主张、胡说八道?万一吓走甄蓉儿了怎么办?
宁昭低头抱着酒坛子,坐在石凳上身子隐约有些晃。他不敢抬头,隐约听见甄蓉儿吩咐,命人将他送回屋。
宁昭一颗心如同擂鼓般扑通狂跳,全程搜寻着甄蓉儿所在,又没敢与她对视一眼。
仆人将宁昭扶送回屋,他倒在床上,挥手驱赶走围上来伺候的众人。管家识人眼色,匆匆忙遣人下去,将宁昭留给甄蓉儿照顾。
众人退散,屋里便只剩下甄蓉儿和宁昭。管家将醒酒汤和热水尽数备好,就盼着甄蓉儿伺候时与宁昭亲近,有什么矛盾都给说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