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其中一个孩子捡起地上的小石头,朝王采儿和薛小安扔了过去。
石子落在王采儿身前不远处,王采儿回头见到几个挤鬼脸的孩子,立刻叉腰黑起了脸。
薛小安也注意到了,皱眉头去看那几个孩子。
“哈哈,傻子和赘婿来了!”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傻子,赶紧给我们滚!”
“给傻子当相公,生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羞羞羞……”
“欠债鬼滚出我们村!你个外乡人不配待在我们村子里!”
“唉哟,傻子生气了,傻子生气了……”
王采儿习惯了这样的辱骂,知道受欺负要懂得反击。她提裙子朝几个孩子跑去,追着驱逐他们。
几个孩子把这样的逗弄当玩笑,被王采儿追着,非但不怕,还故意散开来,捡石子远远丢她。
“住手!”薛小安见石子砸到王采儿身上,连忙上前将人护起来。
他认出这里有个孩子是里正的儿子,想反击又不能。
“傻子的赘婿也生气了!”
“略略略,给人当赘婿的都不是男人,快点回家给女人做饭吧!”
“然后再帮女人洗衣服……”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嬉笑羞辱着两个大人。
“赘婿、赘婿,你爹娘都白生你啦!”
其中一个孩子随口的一句话刺激到了薛小安。他成为王家的赘婿,王瘸子从未让他受过委屈,他没遭受过多少白眼,心里对赘婿这个说法并没有多大负担。可是他内心还是惦记着自己娘亲临终前念叨的话,还清爹娘造的孽,给薛家留个后。
他娘将他安排给王家当赘婿,心里肯定是愧疚对不起爹的。娘一定在自责,若不是她后来欠的那些债,薛家也不至于连个人都留不住。
但这怎么是他爹娘的错呢?都是那贪得无厌、另起心思的县令一家、是他们犯的错。
薛小安一时怒上心头,抓起一旁的水桶,朝几个孩子泼去。
正是冬日,几个孩子穿得厚实,猛地被一盆冷水浇下,不免开始哀嚎起来。
“啊!我的衣服!你泼我,我告诉我娘去!”
“赘婿杀人啦!赘婿杀人啦!”
“我要叫我爹娘把你们赶出去!”
“你个给女人提鞋的赘婿也敢泼我……”
孩子们一边闪躲,一边愤怒指责着薛小安,有个被泼得厉害的孩子,甚至当场哭了起来。
薛小安泼完手里的一桶水,又去提另一个水桶。几个孩子这才知道怕,一个接着一个纷纷逃跑,连河边装螺的竹篮都不要了。
薛小安愤怒地抓着木桶,喘着粗气,一时间难以平复。
薛小安的愤怒,与其说是朝着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不如说是对他们的父母。村里的孩子多学舌,如果不是他们爹娘在背后念叨说这些话,这些孩子也不会懂得。
薛小安放下木桶,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如今还击,村子里的人必定会对他充满意见,晚些说不定还会来找他麻烦。
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他到底是个外乡人。自从赵财他们出现,村子里就一直谣传是债主上门,对他避而远之。
薛小安觉得很讽刺,以前爷爷给各家各户送礼,到处串门找人聊天,就是盼着自己走后,村子的族亲们能顾念旧情,有债主上门时,村民们能给他们通风报信、帮忙拦拦。
现下看来,真出了事,他们会是第一个被赶出村子的。
以往他还能找里正,求里正给几分颜面,现在他还击了里正的儿子,里正又会如何看他?
“薛少爷。”
就在薛小安为此痛哭不安的时候,赵财适当出现,唤住了他。
“薛少爷,你的衣裳湿了,赶紧回屋换一件吧。”
赵财给身边的护卫使眼色,护卫意会、连忙上前提起两个木桶,恭敬地退让在一旁。
薛小安这才发现自己双臂都洒到了水,寒风吹过,冻得他猛地一哆嗦。
薛小安看向歪头好奇的王采儿,伸手将人牵过来。他的手冰凉刺骨,王采儿下意识想挣脱,没能挣脱开。
薛小安就这样牵着王采儿往家走,两个护卫提桶在后头跟着。他们本可以顺路为薛小安把水打上,但却都没有这么做。
管家故意等着薛小安,在薛小安后方两步路跟着,回村的路上,遇见两个被泼水躲着不敢回家的孩子,他们看见薛小安一副被人‘护送’的架势,很有眼色地挪移‘躲’到一旁。
薛小安有了中受瞩目的感觉,他的心情无比复杂,嘲笑自己竟然想在几个孩子面前炫耀存在。
薛小安回屋翻找衣物,他并没有什么能御寒的厚衣,弄湿了身上这件,其余好几件穿在一起都不够暖。
而赵财像是早有准备,将一套绣有银丝暗纹蓝袍短袄递了上来。那袄子上的绒毛洁白柔顺,看起来像是白狐皮做的。
“薛少爷,让小的先为你换上这套吧,莫着凉了。”
薛小安僵硬地看着赵财手上的衣裳,赵财见薛小安并未立刻拒绝,主动上前为他更衣。
褪去外衣的那一刻,薛小安心里有了自卑感。他第一反应想的竟不是该不该穿上这套衣裳,而是自己的里衣肩膀处破了个小洞还没补。
赵财许是看见了,但却故意没有提,给了薛小安十足的脸面。
薛小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穿上一身华衣。薛小安感受着衣袍柔软的里衬,这衣裳好暖,几乎是一穿上就不冷了。
赵财俯下身为薛小安整理衣袍,薛小安茫然地抬起手,他黝黑带茧的手、跟银丝白绒的袖口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能想象到自己现在有多滑稽,一个皮肤黝黑憔悴邋遢的樵夫,穿着像是偷来的华服,写满了格格不入。
但他曾经,并不是这样的。他爹娘疼他,每到冬日都给他添厚衣、吃暖饭,他们都说他一到冬天,就胖了几斤,看着白白嫩嫩,好不俊俏。
赵财像是看穿了薛小安的想法,他拿出一双云靴,在薛小安的配合下帮其更换。
当了多年被使唤的杂役,赵财太知道上面人追求痴迷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上等人克制不住的,他们最想要的,就是高高在上地踩着他们这些下人,看他们卑躬屈膝地挣扎。
赵财将姿态放得极地,连薛小安的一双破鞋,都整整齐齐为他摆在床下。
赵财道:“薛少爷,您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一辈子当个山野樵夫真的是您和您爹娘想要的吗?这么一个粗鄙小村,怎么能是您的容身之处呢?”
赵财为薛小安穿上百来银子一双的云靴,薛小安双脚落地的那一刻,赵财的话也渗进了他心里。
是啊!难道他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吗?
他要就这么带着王采儿,做一辈子的樵夫吗?
当赘婿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是他爹娘,一定也不愿他这么度日。
他应该立起来,为爹娘揭穿县令的虚伪,还清爹娘的孽债,赎回薛家布铺,这才是他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