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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孙(25)

素鸾睁着混沌的双目,大叫:“若荪,快跑,他们追上来了!”握住若荪的手又加了几分力,生怕丢了她似的。若荪也没法子,只能由她这样抓着自己,歪过头小声问玉郎:“依上神看,如何是好?”

领仙玉郎捋着一撇胡子,“你是我的弟子,你的亲事自然由我说了算。”

“可是,天孙……”若荪欲言又止,她觉着哪里不对劲,但总说不上来。实在不想叫天孙失望,那她就答应嫁给玉衡星君,也算日行一善。不过,玉郎上神一定不会同意。如何是好……

若荪与玉衡在纤云宫逗留了许久,素鸾始终不清醒,问不出没什么结果。况且玉郎看得紧,玉衡便先行告辞,回了莲华宫。

玉郎执意要若荪随他回青宫,预备好好说教她一番。与她说过多少年,玉衡星君要不得,这女娃儿却越来越叛逆,非要和那玉衡腻歪。领仙玉郎想想也纳闷,明明给若荪和恬墨牵了红线,怎么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莫非是那月老儿糊弄他?越想越不安,半路又撂下若荪,径自往姻缘府去了。

若荪懵懵地站在云端左顾右盼,罢了,还是回去看着小师妹。

金灿灿的日光被浓厚的云遮蔽住,天色渐渐暗了,雷公、电母和雨师正准备去作法,路上撞见恬墨,雨师招呼道:“墨墨,现时要降雨,不用放云锦了。”

恬墨眯眼笑着,“哦?那我去准备一条虹?”

电母没好气道:“不必了,眼看就要天黑,谁还能看见彩虹?”然后自顾自往前去。雷公黑着脸跟在她身后,保持一段着不长不短的距离。雨师无奈耸耸肩,对恬墨悄然道:“两人又斗气了,一会的霹雳闪电一定凶猛非常。”

恬墨忍俊不禁,与雨师别过之后,转身回纤云宫。遇上几名在宫外嬉耍的织女,恬墨便问了问素鸾的情形,大家顿时都缄默不语,恬墨心中明白了,晶亮的眸子忽地就黯淡了下去。

一名织女说:“方才有客人,本来我们不让他进去的,可是天孙却要见他。”

“什么客人?”

“是那只大鹏,觅风。”

恬墨凝思,一面往里走,将进纤云宫的时候,化成了真身,沿着墙角溜进去。

蛛丝累累,灰尘厚重,素鸾斜卧在失了光泽的玉榻上,不停用绢帕擦拭鼻口,伴着轻微的咳嗽。此乃天人五衰的最后一衰,她离大限之日不远了。

恬墨变作的四脚蛇静静地趴在桌腿上,每听见一声咳嗽,便觉得心头重了一分。

“就是如此,上元夫人既然亲口警示了,我怎敢违抗?若荪,能嫁多远嫁多远,况且,那玉衡星君也是与她般配的。”素鸾歇了歇气,摸着觅风的手低声说,“这秘密绝不能让西王母得知了,不然,若荪有难。”

“我自然理解你的苦心,可是,玉衡星君并非若荪心仪之人。”

“你说我师父将她的七情六欲封印了,那她如何懂情爱,嫁与谁都是一样的。”

“或许将来有封印解除的一天,她会不会怨恨?”

“就让她怨我罢。”素鸾吸了吸鼻子,眼眶里蓄满了泪。她已经盲了,眼泪浑浊,只管拉住眼前的人,唯一可以将若荪托付的人。

觅风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注入素鸾体内,道:“你放心,我应过沉锦要守护若荪,哪怕豁出性命,我也会护她周全。”

四脚蛇仍然攀在桌腿上一动不动,眼皮微微阖上,又猛地张开。

第六章 阴差阳错 -4-

相传,这上古的银杏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今年恰是结果的时候。

天帝讲了许多天界的趣闻和传说,沉锦总是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神情却依旧冷漠。

“结了果子,你可以随意摘取,吃了长生不老。”天帝温和地望着她,执笔的手顿了顿,又接着写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然后长叹道,“凡间诗人写的那‘长恨歌’,用在我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沉锦微微诧异,长恨歌,亦是她所喜爱的。而长生殿那一出戏,便是她扮的杨贵妃。正出神地想着那戏,忽而被耳边低沉而绵延的声线震住了。

他正握住她的手,缓缓唱道:“乍相逢执手,痛咽难言。想当日玉折香摧,都只为时衰力软,累伊冤惨,尽咱罪愆。到今日满心惭愧,到今日满心惭愧,诉不出相思万万千千。”

望着那双深邃的眼,沉锦微微一蹙眉,泪珠竟滚滚落下,接着唱道:“是妾孽深命蹇,遭磨障,累君几不免。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只为前盟未了,苦忆残缘,惟将旧盟痴抱坚。荷君王不弃,念切思专,碧落黄泉为奴寻遍。”唱罢,已泣不成声,她似乎忆起了什么,朦朦胧胧中就有那样一个坚毅身影,不停穿梭在她的宿命中。

窗外有香风拂过,天帝一怔,猝然松开了沉锦的手,猛地一站起来,衣袍窸窣。

隔着繁茂的枝叶,看见一张淡泊的脸,肌肤如通透的冰玉。那唇是淡淡的粉,颜色一如初开的莲瓣。

沉锦呆住了,忘记了擦拭脸上的泪,只是呆呆望着她。

“你就是沉锦。”天后缓缓踱进树屋,手中挂着一串佛珠。

天帝挡在了沉锦面前,神色复杂。

天后垂目,波澜不惊道:“陛下,我是有要事相商才贸然寻来。而且,此事与她有关。”

“何事?”

“今日天明时分,天孙将若荪与玉衡订亲的消息织在云锦上,告之了三界。不知陛下可有所耳闻?”

天帝愕然,“若荪与玉衡?他们……”

“陛下心中定然清楚他们二人的关系,因此这桩婚事不能成。”

天帝苦笑道:“原来你早已知晓。”

“陛下又何尝不是?”天后朝前迈了两步,俯身去看沉锦,看了良久,沉锦不自在,却又不敢妄动。末了,天后淡淡一笑,对她说:“你很幸运。”

天帝不知她意欲何为,警觉地护在沉锦身后,微微启口唤了声:“莲七……”似是恳求一般。

“告辞。”天后别过头,踏着云便飞了出去。

沉锦有些后怕,不自觉地发颤,小声问:“她是谁?”

天帝沉默。

入夜了,风凉,天帝将自己的大氅卸下,披在沉锦肩上。“我想听你唱戏,就唱长生殿可好?”

沉锦迟疑点了头。

暗绿的枝叶交错间透出金黄的微光,于黑暗中显得那般温暖。

自凡间回来之后,于归一直缩在龟壳里不肯出来。任若荪怎么敲门都没反应,好似生怕一出来就会被吃掉一样。再看罗净的脸色也一直不见转晴,为了息事宁人,若荪决定小小地牺牲一下,去瑶池找那鱼官儿再讨一条金龙鱼来还给月老儿。不过上元夫人的警告犹言在耳,若荪一向有自知之明,既然人家不喜欢,她也就低调一些罢。于是去央了玉衡星君陪她走一遭,不料玉衡却迟疑了,道:“瑶池?我不能去。”

“为何?星君住的莲华宫与瑶池相距不远。为何去不得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