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的殿内,云丝飘渺,渐渐逸散了。若荪呆呆望着机杼,道:“又白费了。”
恬墨径自过去将她拽了起来,急切道:“若荪,你且听我说。”
若荪垂眸道:“不必多说,我既信了你,也不会多问一句。”
“你信我?”恬墨怔了怔,她说她信他,只一个字,他竟欣喜若狂,“为何?”
“没有缘由,仅是赌一把而已。”若荪缓缓抬眸,看着他的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灿若星辰,他一定背负了许多以至于要冒极大的风险接近天帝,却难得有这样清澈的眼神。她没有什么赌注,自然也不会输掉什么。
“赌?”恬墨攥紧了她的手,“不需要赌,等我三日。”
若荪不多言,只点头“嗯”了声。
恬墨见她如此波澜不惊反而不淡定了,反问:“你就没有觉得不舒服么?”
若荪一本正经说:“我没有生病啊。”
恬墨强调:“我要娶梵心。”
“我知道啊。”
“那你没有难过么?”
“没有……吧?”
“有还是没有?”
“……”若荪被问烦了,不搭理他,自顾自去捣鼓机杼,继续织她的云霞。
恬墨叉着腰,跺着脚,又不知要怎么说她,只好悻悻而去。
第八章 缘迷缘惑-1
天帝广发喜帖,于是这桩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天地皆知。梵心还不甚满意,至少她面子上不能输给若荪,于是叫恬墨织出一匹云锦,将喜事织在云锦上告知天下。恬墨应得爽快,手脚也利索,不出一日工夫便挂上了天边。
梵心喜滋滋地看着那如幻如梦的红霞,渐渐朝恬墨怀里倚去。她忍不住笑意,照着云霞上的字轻轻念道:“两日后,乃恬墨与梵心殿下的大喜之日,天帝设宴,广邀众位仙友同聚瑶池,齐享盛宴。”越看越欢喜,心里跟浸了蜜似的。梵心稍稍抱紧了恬墨的胳膊,难得这般温柔地说着:“我想要一道虹,从这里架到瑶池去,我便从这道虹踩过去,你在虹的那头迎我,这样可好?”
恬墨出神地想着事,随口应了声,马上又反问:“你说什么?”
梵心重复一遍,之后去揪他的耳朵,“这回听清楚了?”
恬墨低头想了会,笑道:“好,还要多织几匹彩霞,到时候挂满整个天空,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梵心惊喜地转头看着他,不出一日,他便接受了事实,竟比她预想的要顺利多了。看来他与若荪不过是逢场作戏,待她才是真心。她一直都想得没错。梵心舒了口气,头歪歪地枕在他肩上,鼻音浓浓地说:“墨墨,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恬墨仰头看着天上的浮云,渐渐眯了眼。
“哇,好漂亮!”于归咋咋呼呼地在青宫北殿的屋顶上跳来跳去,那红霞的光芒映得她神色飞扬。沉锦与若荪在屋檐边并排坐着,两人都静默不语。于归兴奋地拽了拽若荪的头纱,问:“师姐,你何时才能织出这么漂亮的云彩?”
若荪懒懒抬眸,瞥了瞥那红霞上的字,觉得甚是扎眼,一点也不漂亮。
于归又扭头对沉锦说:“你快点恢复前世的记忆呀,就可以织云了。听说你是历代最出色的天孙,哇,那你织出来的一定比这个还好看!”
沉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小声抱怨道:“恬墨弄来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很可怕的。”
“嗳,他都是为了帮你们两个。”
“是么?”若荪忽然开口了,神情冷漠,“他为何要帮我们两个?”
这个问题难倒了于归,她冥思苦想,套用一句恬墨教她的话,“他爱慕你啊!”
若荪缓缓起身,那霞光将一切都映成了喜庆的红,连她身上的霓裳都黯然失色。“于归,快些回去,免得师父又四处找你。”说罢,她乘风而去,衣袂乱飞,头纱抽在颈上,微微发疼。可是要往哪里去?一片茫然,她摊开掌心望了眼那点金砂,便寻玉衡去了。
恰逢人间的中秋之夜,万家灯火,一派繁荣兴旺。
赏月的赏月、猜谜的猜谜、喝酒的喝酒。于云稀月朗的夜空中,忽而飘下来一抹妖娆的影子,那裙裾极长,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赏月的人正张口咬着月饼,忘了合嘴;喝酒的人疑心自己醉了,使劲揉眼;猜谜的人纷纷仰头张望。
直到那影子落了下来,完全没了踪迹,有人如梦初醒,大叫:“嫦娥!是嫦娥!”
“嫦娥下凡啦!”一句话从街头喊到街尾,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若荪默默地站在一条巷子里,看人们的反应真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们不知道嫦娥出门一定会带着玉兔么?或许不知道罢。若荪往巷子深处走去,在一座破庙外找到了玉衡。
庙里的火光很微弱,破烂的窗户合不上,一点点风窜进去,那火眼看就要灭了,却又腾地亮起来。若荪想,那里面一定有谁在。
玉衡一直望着庙里,神情有些痴,缓了神才转过头问若荪:“你怎么来了?”
若荪道:“想跟你讨酒喝,你却下了凡。”
玉衡若有所思看着她,末了一笑,“也好,中秋团圆夜,我们便去畅饮一番。”
“去哪里呢?”
“杏林。”话音一落,玉衡便携了她的手一道腾云飞起。一男一女的身影挂上了夜空,底下又有人惊叫:“看,不是嫦娥,是牛郎织女!”
隔壁的屋子换了人住,那个叫小唐的孩子已经老死了。
若荪听了之后,越发胸闷。做神仙不如做人,一辈子多快啊。
临栏摆上案几、蒲团,挂上几盏流萤灯,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无比清晰。对比方才市集的热闹,若荪竟觉得有些凄凉。这团圆之夜,凡人都有的,神仙却没有。若天界也有团圆夜,她要与谁去团圆呢?
玉衡将从市集买来的月饼摆上,再从屋后挖出两坛陈年老酒,笑着说:“幸好没叫人给我偷了去。”
“若叫人吃了倒好,那人得你的福成仙了,你也算行善积德。”若荪说着,见玉衡开了酒坛子便要往碗里倒,忙止了他,道,“统共就两坛,你一坛我一坛,不必倒进碗里,洒了可惜。”
玉衡失笑,问:“莫非你想喝光了我的酒?”
若荪回道:“莫非你小瞧了我的酒量?”
“好,可是你自己要的,日后别说我欺你。”玉衡把酒坛递与她,将发带拂至肩上,撩了下袍子稳稳坐下去。
若荪就着坛口灌了一通酒便明目张胆地打量玉衡,见他拿坛子喝酒的姿态都那般优雅,不禁暗暗对比起了恬墨……不过,又想起他做什么?若荪晃了晃脑袋,问:“方才那庙里是什么人?”
玉衡抿唇咽下了一口烈酒,道:“是我师父。”
若荪举着酒坛的手顿住了,瞪大眼睛说:“嗳?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好让我见一见他。”
玉衡似笑非笑摇摇头,“见他做什么?”
若荪被辛辣的酒冲昏了头,赶紧揉着太阳穴,道:“我还未曾见过金身罗汉长什么样。”玉衡见状,略略弹了一指,暗自将她坛里的酒渡了一大半到自己酒坛中,一面说:“虽是金身,但在凡间不过是普通僧人模样。”若荪又问:“那你为何站在外面不进去?”玉衡无奈一笑,说:“进去了又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