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里一片狼藉,只剩了几具被吸干了血的鹿的尸首。
若荪僵住了,宛如浸在天河水中浑身冰凉。这些天惨死在她手里的鹿又何止这几只,玉衡都瞒着她。嗜血的魔性这样可怕,她越发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若荪,别担心,我会处理。”
“玉衡,我不想再这样。”若荪低下头,沉声道,“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疯魔的时候完全迷失了自己,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记得。或许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这孩子是孽障,我不要他了。”
玉衡轻轻“嘘”了声,用手捂住她的唇,“别这样说,孩子会听见。”
“我真是傻,他是魔,怎么会有真心,不过一直在利用我罢了。我这样傻傻地为他生孩子,将天魔之子留在天界,后患无穷,仍然是被他利用……”若荪面无表情说着,突然扑进玉衡怀里哭了起来。
玉衡没料到一向隐忍的若荪会这样直接地说出埋在心里的话,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下,张开双臂抱紧了若荪,劝慰道:“孩子是无辜的,只要封印他的法力,谁也无法知道他是魔。恬墨已经死了,若荪,他死了。”若荪没有回答,压抑的抽泣声像一把锯子横在他颈上,令他痛得麻木起来,连灵力都使不出来,只紧紧抱住她。
莲华宫外传来领仙玉郎欢喜的高呼声:“若荪!有消息了!他还活着!”
若荪猛地扭转头,惊愕的面容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珠。只见玉郎跃过高墙飞了进来,在云团上骨碌碌滚了几下,爬起来掸掸衣袍,笑容满面道:“我的老友回信来说墨墨安好,过几天他还要去凡间游玩,这下你可放心了。”
玉衡渐渐松开了双臂,忧郁地望了眼玉郎,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只是担忧地看着她。
若荪脚下似生了根一般迈不开,难以置信瞪着空洞的双眼,喃喃问:“怎么可能?他还活着……”
玉郎乐呵呵捋着胡须道:“是啊是啊,他还要去凡间游玩,不如我们去找找他?”
若荪浑身无力瘫了下去,被玉衡及时搀住。玉衡焦急不已,对玉郎说:“她如今怎么能四处乱走,上神,若荪已经很累了,不要再刺激她。”
“咦?你这孩子真是,我都是为若荪好,她心里惦着谁我会不知么?即使她的肚子是你的,心也是墨墨的!”玉郎把头一扬,趾高气昂地朝玉衡命令道,“准备一下,日落时分我带她走。”
若荪在镜台前呆坐,玉衡替她擦拭脸庞,用冰凉的手指轻抚她哭红的眼,柔声问:“你真要去?”
若荪腹中一痛,是那孩儿狠狠踢了她一脚,将她踢醒。她拍了拍肚子,苦笑说:“不去看一眼,我怎么能相信他还活着。”
“即便活着又怎样,神魔不两立。”
“知道真相,我便死心了。”若荪转头望着落入云海的夕阳,天边没有云霞,已经数日不见云霞了,她这天孙当得一点不称职。
领仙玉郎在莲华宫外叫门了,玉衡搀着若荪起来,道:“我就不陪你去了。”
“嗯。”若荪冲他笑一笑,踩着云朵缓缓飘远。不敢回头,害怕见到那遗世独立的身影会不忍心、会愧疚难过。她此番只去求一个结果,或许很残酷,却算是解脱。
正是凡间的元宵节,被白雪覆盖的村庄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北方呼啸,掩不去人们的欢声笑语。即便是严冬,这里的风光山色秀丽如春。城镇里的庙会热闹非凡,一大片红艳艳的灯光中,好似冰雪都会消融。
若荪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行走,领仙玉郎跟在她身后嘀咕:“酆都是三界都管不着的地方,这会城里妖魔鬼怪什么都有,小心为上。”
若荪不经意抬头,瞥见半山腰的楼亭上有块匾额,刻着“鬼门关”三个大字。凡人都要来这里买一张阎罗王的路引,死了之后才可以超生。酆都里兜售路引的小贩满街满巷,可凡人无法辨真假,大都上当受骗,死了之后过不了鬼门关,便当了孤魂野鬼。
若荪臃肿而笨拙的身影在人群中分外引人注目,也不知周围哪些是人哪些是鬼,反正都要回头看上她一眼。偶尔碰上个好心的,会劝她快些离开酆都,以免招惹了脏东西对腹中的孩子不利。
若荪笑而不语,继续在繁华的庙会上寻找。
领仙玉郎趁人不注意,哧溜一下窜到树上,伸长脖子望了一圈,兴奋得手舞足蹈,“若荪,我找到他了!在那儿!”
若荪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她看见了那张思之若狂的容颜,在街旁的花灯下,他的眼睛仍然灿若星辰,在万万人之中也能一眼就看见。而他身边的梵心娇俏可人,拎着一只灯笼像孩子一样傻笑着。他们原来就是天作之合。
若荪收回视线,微微倚着身后的树,腹部痉挛,叫她一下子清醒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知道了也就安心了。
玉郎一骨碌溜下来,扯着她的衣袖说:“我去引开梵心,剩下的你且自己看着办。”
方才还晴空万里,突然下了雪,乌云遮挡了清冷的圆月,只剩人间的灯火映着夜空。若荪站在树下纹丝不动,直直看着前方依稀在靠近的身影。玉郎用什么法子引开了梵心她不知,也无法去思考,只是呆呆地站在哪里。
他披着黑亮的熊皮大氅,笑着朝她走来。鹅毛般的雪落下来,他不在意,反而兴致很好。缭乱的花灯中,他似乎看见了什么,视线停留了一刹,眼波又灵动地转起来,在街旁的小摊前停下脚步,问:“这馍馍怎么卖?”
“一文钱两个,公子要大肉包子吗?刚出炉的!”
“不要不要,我就要馍馍。”
“好嘞!公子拿好!”
他接过烫手的大馒头,一面吹着气一面继续朝前走。
若荪用双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不由自主地迈开了脚步,她还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或许他看见她会先说点什么。她忐忑不安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她的头纱却还在飘扬。喉咙很干,令她没有勇气发出半点声音,只是麻木地迎着他走去。
眼看就要撞上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中没有任何波澜,然后如路人一般与她擦身而过。如路人一般擦身而过。她预想了无数可能,想不到竟是这样,形同陌路。
若荪僵住了,无力的双手从腹部一点一点滑下。一片雪花落在入她衣领中,被体温迅速化开,雪水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淌,激得她浑身打颤。
他们之间,就这样吧。
玉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若荪那张惨白的脸大气不敢出,灰溜溜地跟着她回了天界。
若荪失魂落魄倚在窗边的榻上,也不点灯,黑暗中脸色麻木。玉郎杵在窗外瞅她,察觉出自己干了一件不是很好的事,懊恼得直跺脚,啐道:“我真看走了眼,小墨墨竟是个没良心的!”他是极想安慰若荪,可若荪对他不理不睬,他又不肯拉下脸去求玉衡,便只好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