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请他们坐好,恭敬道:“皇上、皇后,老奴传膳了。”
夕莲想想,现在亥时已过,不该进食的。于是朝立在远处的韦娘眨眨眼睛,询问她可否破例一次,因为实在是饿了。
昭颜发现了,朝福公公挥手说:“带韦、韦娘过来。”
韦娘低着头下跪行大礼,夕莲连忙扶她起来,急忙说:“不要如此,夕莲受不起!韦娘,不管那些礼教,你是我的韦娘啊!”
韦娘朝夕莲摇头使眼色,夕莲却转头看昭颜,这宫里说话最权威的人,很神气地问:“皇上,你说呢?百善孝为先,韦娘就如同我亲生母亲,是不是不该向我下跪行礼?”
司马昭颜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朝福公公做了个手势。福公公笑着对韦娘说:“皇上特许,韦娘今后在德阳宫就免去下跪之礼。不过,出了这宫门,还是一切从常。”
韦娘叩头谢恩。
夕莲终于对他笑了,她觉得这个皇上心地很好。所以予淳和太后担心的事情根本是多余的,他尊重她,从这般礼遇可以看出他还是秉持着一种皇室的气度,胸怀博大。
她笑的时候,昭颜望着她发愣。这笑容、过于明媚,以至于刺得他眼前明晃晃一片,感觉不真实。
夕莲又即刻冷下脸来。她不能给他好脸色看,若不是他,自己怎会进宫当了皇后?她应当恨他的,和予淳触手可及的幸福灰飞湮灭,都是拜他所赐!
打定主意,夕莲便狠狠瞪着他,她知道两年之后,自己就能出宫了!到时,这白痴皇帝仍旧是一个人独自在这深宫中品尝永久的孤寂。
用完膳,昭颜出去了,去了偏殿的书房,每日必去的。
福公公派人收拾了桌椅,又领了一队小宫女进来。
“皇后娘娘,这是伺候您日常起居的宫女,皇上亲自挑选的,个个心思玲珑、做事勤快利索,若日后她们出了岔子,责罚便是,或者交给老奴。”
望着她们手上端着洗漱用的盆盆罐罐,夕莲不想就寝,冷冷说:“我还不想洗漱,先下去吧!”
福公公眼神有丝尴尬,恭敬道:“亥时已过,该就寝了,若娘娘歇的不好,上头要责罚奴才们的。”
夕莲狐疑看着他,大胆问了句:“皇上呢?他睡哪里?”她当然怕自己睡着以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福公公显然被吓到了,忐忑回道:“皇上在书房,每日都去的。一会当然……是回来,歇在这里……”
夕莲眯眼朝他笑道:“那我等皇上来了一并歇息,你们先下去吧!”
福公公没辙,召宫女们都出去了。
夕莲终于松了口气,斜斜躺在韦娘怀里。
韦娘的怀抱安详恬静,散发着最透彻的幸福,夕莲喜欢她慈爱而忧郁的目光,仿佛蕴藏了人世间所有的秘密。她轻轻捋着夕莲的发,温柔说:“夕莲,你是皇后了,要注意言行。”
夕莲仰面看着她,两人长得一样的眼睛,却是截然相反的眼神。
“韦娘,今夜你就和我睡。”
“傻孩子,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皇上很好对付的,他们说的没错!”
韦娘捂住她的嘴,低声说:“话可不能乱说……谁跟你说的?”
“予淳、还有太后。”夕莲迷茫看着她忧虑焦躁的表情,问,“怎么了?”
“夕莲,其实……你一直觉得皇上很可怜是吗?”
夕莲眨眨眼,是吧,从第一次听说他的遭遇就开始怜惜他,见到他之后更加怜惜。不过,她答道:“他硬抢我当了皇后,将我对他所有的怜惜都化作了愤恨。”
“他虽然表面痴傻,不过内心还是如明镜般亮敞,夕莲,你要好好待他。其实,不让他碰你的方法很简单,不要以死相逼,他是皇上,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他不会费尽心思去得到你的身体,他想先俘获你的心,然后才是身体……”
“我不会让他得到身体、更何况是我的心?”夕莲对韦娘这番话深感好奇,反问,“韦娘,为何处处替他着想?”
“我也是同情他。”韦娘目光黯淡下去,叹道,“多可怜的孩子……他心眼不坏,立你为后确实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其实,他救了你的命呢。”
夕莲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什么呀,他自己说是因为他喜欢我的!”
他若不是真的有私心,绝不会承认。他又不是真的傻子……想着想着,累了一整日的夕莲窝在韦娘怀里安然入睡。
司马昭颜扯出一张宣纸,纸上字迹依然是歪歪曲曲,像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他随手扔进一旁的火盆。火苗窜得老高,燃起来有一股墨香。福公公杵在桌前,眼里尽是担忧的神色。
他声音嗡嗡地说:“她宁死……也不要、不要我。”
福公公从他手上取下笔,轻声说:“皇上,今日练了五张字,太多了。”
昭颜狠狠一拍桌案,咬牙切齿说:“练、练、练有何用?!”练了这么多年,字迹甚至回不到他八岁时的幼稚笔锋!
福公公赶紧安慰:“已经不错了,皇上,太医说您连笔都抓不住,可您毕竟可以写字了呀!”
司马昭颜狠狠砸了一拳在书桌上,这些字能拿出去给人看么?届时还不是被人耻笑,耻笑大褚国有个白痴皇帝!这么多年,他除了盖玺印,何曾批过一个奏章?
福公公见皇上有些暴躁,急忙转了个话题说:“皇后娘娘不肯洗漱就寝,说等皇上一起呢!”
昭颜心里咯噔一下,一起?恐怕她是不敢睡,怕睡着了出事。他傻傻笑起来,洞房之夜,他们注定不能像平凡夫妻那般了。
昭颜侧身坐在床沿,看她乌黑浓艳的发散在丝绒枕上,恬静的面孔被满室大红帐幔反射过来的烛光浸泡得红润而热烈。不知在梦什么,唇角微微向上弯起,她在笑呢……
司马昭颜多想抓住这珍贵的瞬间,好像在看并蒂野花缠绕,看成双蝴蝶追逐,宛若他的浮生中唯有她的微笑这么一点点依恋,春光过后,他就要陷入命定里永远的黑暗。
他俯下身子,悄悄从枕上抓起一把青丝,贴上自己的嘴唇。发上的莲花香气尤为醉人,他闭上眼睛,偷偷幻想着她妩媚的姿态,幻想着某一天她会对他温柔浅笑,幻想着她在他怀里撒娇、敞露着她的锁骨、肩胛和背脊。
身后传来碎碎的脚步声,昭颜猛地从幻境中醒来,回头看,是韦娘,正尴尬得不知如何进退。他朝她招手说:“你来。”
韦娘温和笑着,上前替夕莲脱掉外衣,换上睡裙。
昭颜转过身去,听见韦娘说:“夕莲纵是娇惯了些,不过心思单纯、善良。她胸无城府,在宫中恐怕会得罪人。日后,还请皇上多多教导她才是。”
韦娘说话如春风和煦,难怪夕莲喜欢她。昭颜颔首道:“放心。”
她看司马昭颜的目光很忧郁,还有流露出几分怜爱,好像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神情。她流连在夕莲身旁许久,依依不舍,临走时,她欲言又止,眼神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