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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55)

昭颜也发现韦娘走后,夕莲整日心绪不宁,只能尽力安抚,偶尔找些丝竹班子来为她解闷。

夕莲恹恹听着曲,忽然叫停了,愁绪万千,就凭她自己怎么能理清楚?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司马昭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否有特别的意思?”

昭颜对她突如其来的发问感到意外,这诗意思简单明了,除非是别有暗指,只有用的人才明白。“怎么?很重要?”

夕莲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昭颜憨憨的面容上,迟疑半晌启口道:“是太后说给韦娘听的。”

昭颜一窒,神色惊变。

夕莲心里一慌,连忙问:“怎么了?你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脑里纷乱一片,面上还是尽量笑着:“没事,你休息。我去……书房。”

夕莲半信半疑,目送他出了寝殿,口里随意念声:“继续。”

丝弦钟鼓的鸣响轻叩,嗡嗡在殿里回荡,朦胧不清。

司马昭颜眼里布满血丝,随福公公一同带人去了韦娘的寝室。

韦娘、韦娘……天网恢恢,一定会留下什么证据!只要证明她就是邬清玮,他的毒就可以解了!

翻箱倒柜,室内一片狼藉,如暴风骤雨席卷了一般。

“皇上,这个……”福公公递了封信过去,眉头紧锁。

昭颜启开一看,正是林太后写的信,夕莲说烧毁了的那封……早知韦娘是卢太后的人,却没料到她竟然是关键所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就是告诉她斩草要除根么?邬清玮、韦娘,她当年到底是狠不下心,所以他才逃过一劫罢……

收起信件,命人将房间收拾如故,他浑浑噩噩回了御书房。

屏风上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一首风流狂草斜斜相衬。再美,它也是假的!

一名内侍匆忙来报:“韦娘入宫了,从东门进的,皇后娘娘说要派人去接。”

司马昭颜猛地起身,福公公下令:“回话说皇上派人去接了。”

“是。”内侍细声细气答了以后退下了。

夕阳斜斜透过窗棂,拉出他们二人修长的影子,在长廊上匆匆映过。

夕莲坐立难安,眼皮跳的厉害,心一阵一阵地发慌。方才明明说皇上已经派人去接了,怎么这么久还未回?司马昭颜也不在御书房,夕莲有些莫名的着急,她派去打听的侍婢匆匆回来禀告:“韦娘刚走过合阳宫,正巧碰见皇上的步辇,他们上观星台了。”

“观星台?”夕莲一转头,被夕阳刺痛了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腹部忽然抽了一下,一阵隐隐的痛。她勉强站起来,撑着后腰走了几步,“我去看看。”

“娘娘,临盆的日子就这几天了,皇上千叮万嘱要皇后好好歇着,不能乱走。”

夕莲抚着胸口深吸口气:“无妨,我闷在这好几日了,出去走走。”

天边橘红的云彩渐渐变淡、渐渐变暗。

华灯初上,夜抹浓妆。

昭颜仰头望了望,灰暗的夜空还没有星光。

福公公问:“怎么?还不说?”

韦娘语气依旧和煦,“奴婢能说的,都说了。”

“朕、从未当你……外人。”昭颜真诚的目光落在韦娘柔和的面容上,“真的、需要你。”

“皇上,我或许在坚持一些无谓的东西,但……我没办法。”

福公公抑不住悲愤,斥道:“你在坚持什么?用巫蛊之术迫害皇上,已经是死罪!你背后的人是谁昭然若揭,皇上私下问你,是皇上仁慈!若交给刑部,你要丢了性命的!你是西蜀人,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大褚的覆灭?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公公!”昭颜打断他,“起码……她当初、放了我。”

韦娘轻灵笑起来,“我后悔,若当时能狠下心来,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夕莲……也不会受苦。”

福公公狠狠叱道:“解药!配方是什么?快说罢!你现在不说,我们也迟早是有办法问出来的!”

韦娘置若罔闻,幽幽说:“我也不好过,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备受煎熬,看着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折磨……我了解夕莲的,她已经爱上你了。”

“皇上,昭颜……”韦娘目光里闪现出一丝哀怜,“好好对夕莲。”

她的眉眼与夕莲是如此的相似,司马昭颜又是一阵恍惚。

韦娘猛地转身朝观星台边沿飞奔去,福公公唤之不及,昭颜惊吼声:“拦住她!”

夜凉如水,她仿佛在水中哭泣,无声无形。

裙袂飞扬,她站在栏杆之外,纤指轻落在白玉的光润上,来回游走,就像在抚摸谁的肌肤,心中情愫依然。

只差半寸,昭颜就要触到她的手腕,用力捞了一把,终究是来不及。

她松手,双臂高高举起,有一种飞仙的美感。往后坠下的一刹那,她仰天笑问:“流尽半生清泪,空为谁?”

司马昭颜面色苍白,死死捂住心口。

韦娘——!你可知道,你这一走,夕莲如何能放过我?!她如何能放过我!

一声沉闷厚重的撞击声,整个世界都死寂得可怕。

夕莲呆呆望着远处熟悉的素色衣袍,一步步走近。

韦娘,已经不成形状。身旁的侍婢纷纷惊叫出声,死命拖拽住夕莲的衣袖,尖锐的声音不断喊着:“皇后娘娘,请回避吧!请回避吧!”

夕莲便站在那,看一摊黑发下涌出的血浆沿着青砖缝隙流过来,像一只骷髅手的形状,掐住了她的咽喉。

听见台底下纷乱的声响,昭颜颤颤巍巍探身出去,绝望之树、就开始心里疯长,长得那样繁茂昌荣,遮天蔽日。

夕莲臃肿的身影,如木雕般一动不动。直到那只血迹斑斑的骷髅手掐得她心脉尽断,才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刺破夜空,响彻云霄。

之后,她仰起头,极力瞪大双眸望着台上的司马昭颜,张着嘴却没有喘息。

天塌了、地陷了,没了韦娘,她的世界从此支离破碎。

她的目光空荡荡,身下已是一片湿润冰凉,流血了吗?也要死了吗?韦娘、韦娘……

“羊水破了!娘娘要生了!”一名侍婢吓得大声哭喊,连滚带爬奔去找接生姑姑。

周围的宫人们都乱作一团,福公公在观星台上大喊了句:“来不及了!拉帷幔!就地生产——”

夕莲呆呆躺在厚实的锦缎上,一声不吭、纹丝不动。

汗如雨下,淌在她惨白的脸上如泪一般,鬓角的发全然湿透,汗水从下巴尖一滴一滴落入衣襟。只有从发青的指关节能看出,她其实用尽了全力。

接生的姑姑急得快哭了,在里头大喊:“皇上,皇后一点劲儿也不使,这可怎么办哟?”

另一个也说,“不得了,这样孩子出不来!娘娘您就用点力吧,再痛也要生的呀!”

昭颜立在帷幔外,一样的纹丝不动。只有他们俩知道,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孩子出来与否,于事无补。

“娘娘,小皇子急着要出来呀,您就使点力罢!其他事情容后再议,老奴一定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