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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60)

昭颜不语了,早已绝望的心,是不会再碎的。

夕莲娇笑着往他肩头一靠,“快入秋了,还是这么热,不如,我们上骊山行宫去避暑?”

昭颜木然点头,“好,去吧。”

一声惊雷,司马昭颜从梦魇中醒来,衣襟湿透。

夜风吹灭了灯烛,闪电的光一阵一阵将寝殿衬得这样阴森。他侧目看着熟睡的夕莲,忽然就扑过去狠狠抱住了她,这些天的欢爱,甚至比不过观星台上她懵懂接受他的浅浅一吻、甚至比不过她真心待他时的一个温暖相拥。

夕莲被箍得喘不过气,嘟起嘴嚷嚷:“你干什么……”

她又蹬了几下腿,在他怀里撒娇,皱着眉发出梦呓:“好热啊……”

他不想干什么,只是拥她在怀。这样任性娇蛮的夕莲才能让他体会到丝丝细微的幸福。

闹过一阵之后,她静下来了。她一向睡得沉,雷声再大也不会醒,昭颜轻轻抓起一大把她散落在枕的青丝,将脸深深埋了下去。

卢太后神色憔悴了许多,即便用脂粉也盖不住苍白,她眼色微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挥挥手:“他在里面,进去吧。”

夕莲微微颔首,冰绡水袖随风轻摇,宛若蝴蝶翩飞,只是心越来越沉。

卢予淳不敢正视她,将她轻轻拢在怀里。“夕莲,对不起……”

往生如梦,他只期望今后,会有真正属于他们的美好幸福。胜者为王,从前的一切伤痛都将过去吗?还是败者为寇,他们要共赴黄泉?

夕莲脑里一片空白,目光滞在一处。“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你们打算何时动手?”

“立秋那日,有月蚀,是个好日子。辰时,皇上在骊山驾崩的假消息会四处流传,皇城北门兵动,我们毫不费力即可占领金陵。骊山在辰时也会有响应,就等司马昭颜落入圈套。”

夕莲牵强一笑,“别忘了,司马昭颜要交给我的,你们不许伤他性命。”

“嗯……到时他是已死的帝王,我们将他囚禁在乌镜台。”予淳犹豫半晌,愧疚道,“夕莲,你知道我早已成婚,所以事成之后,我只能许你除后位之外的任何要求。”

夕莲心里好像有小石子敲了一下,无力笑道:“好。”

她已为人母,还有什么资格当予淳的皇后?

卢予淳心底一窒,她不在乎……夕莲怎么可能不在乎?!她从前最在意的便是名分,她曾说过要做他的妻,若当不成妻,她死也不要作妾!原来她已经不在乎了么?还是她的心……他不敢想了,越想越心慌,只要夕莲是他的,一切都好。

逶迤的骊山树木葱茏,远远望去如一匹苍黛色的骏马。日渐西斜,四周所有的景色都辉映在一片旖旎的晚霞之中。原来从金陵到骊山的路途,看似遥远,却也不过千里之遥。或许他希望路再长一点,她希望车再走慢些。

夕莲正襟危坐,脸上蒙了一层金辉,眼角微微上挑,眉尾扬起斜入发际,嘴唇薄巧,下颌尖削。她的样貌早已刻在他心上,没有丝毫的紊乱。昭颜半倚着,伸手拉了拉她的后襟。夕莲恍然回头,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如秋水,乖顺往他怀里靠了去。

“这里真的比金陵凉快许多,我第一次来骊山。”

“嗯,以后、每年都来。”

夕莲咽喉一紧,答不上话。

昭颜接着说:“等曦……长大了,带他、一块来。”

曦儿,司马曦,母后对不起你。夕莲眼中忽然湿润,遂埋首在他胸前,司马昭颜,为何我们要落得这样的结局?你为什么要拦逼韦娘?韦娘不会丢下我的,韦娘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丢下我的……

“夕莲,怎么了?”昭颜轻轻握住她的肩。

“没……夕阳刺眼。”她放下帘幔,辇车内顿时暗了下来。

昭颜环住她的腰,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宠溺微笑。她恢复得真快呢,小腹都平坦紧实了。

夕莲扭了几下身子,低声埋怨:“在车上呢。”

“那又怎样?”他急切将她压在身下。路上磨蹭了半个月,明日该是立秋了。

几株万年青傲然挺立,两座大殿灯火通明,莲花簇簇的湖面上横跨了一座曲折的回廊,亭台楼阁、垂柳拂岸。船舫内乐工弹奏,乐曲悠扬美妙自水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莲花汤,池形如莲花,夕莲的手指从水面撩过,凤眼微动。

殿内帘幔逶迤,轻烟袅袅,心字已成灰。她慵懒地窝在温泉里,洗去身上残留的欢爱痕迹。夕阳的余晖从窗棂上渐渐褪色,只留下大片紫金的回忆。睁开眼、闭上眼,那紫金的颜色挥之不去,那些纷乱的回忆根深蒂固。

今日立秋了,她抑制不住心弦颤抖,咽喉处紧绷得发不出声来。

刚出浴的夕莲冰肌玉肤、似花颜妖娆,昭颜轻轻揽着她的肩,游园赏景。

宫娥穿着彩蝶纱衣,手持宫灯在前方领路。水榭台上梨园弟子盈盈起舞,侍女轻移莲步敬献酒水。只是眼前的良辰美景丝毫入不了她的心,她微微仰着头,看着远远夜空中一座高耸的塔座。那是烽火台,她眼角抽了几下,侧目看司马昭颜微醺的表情,问:“你说,褒姒有错吗?”

昭颜视线滞了一下,随即摇头说:“没有。”

“骊山高不极,上有百尺台。妖姬博一笑,举火诸候来。”夕莲狡黠一笑,倚在司马昭颜肩头,“若是要博我一笑,你会不会也烽火戏诸侯?”

昭颜斜睨着她道:“你、不正在笑么?”

夕莲的笑容一时僵住了,她是在笑,却已分不清真假了。

亥时,北门兵动。

她盯着枕边人酣睡的神情许久,才悄然下了床,呆呆坐在镜前。

当司马昭颜知晓一切,会怎样恨她?他怨恨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乌镜台,他也要进乌镜台了啊……韦娘,这样对他可以解了你的怨吗?你流了那样多的血,需要他抵命才是!

她狠狠攥紧了拳头,一定不能输!她要看他落魄、看他绝望,予淳一定不能输!

镜中人凤眼一眯,就像只狐狸。

一双手蓦然落在她肩上,她浑身战栗,微微侧头问:“怎么起来了?”

“夕莲……”他在她身后坐下,似乎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对她说,于是又念了一句,“夕莲,我喜欢你……”

她飞扬的眼角骤然失去平衡,坠了下来。为何事到如今还要说这句话?司马昭颜、白痴皇帝,傀儡当了十年,任人摆布、却唯独对她死死不放手……他喜欢她吗?真心喜欢她吗?不,除去几分权谋、几分算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真心可以给她了!

她笑容虚浮看向他,却见他傻傻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支紫玉笛,清幽怡然的曲子袅袅而出。那旋律宛如暴风雨后,阳光拨开厚重铅云注入莲塘,顷刻蔓延了每个角落,令那些风吹雨打后娇弱的莲花少了几分艰辛、多了几分妩媚容颜。

笛音收住后,昭颜轻轻捏起她的下颌,暧昧一笑,“送你的,《雨中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