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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54)

芳姑姑将他拉到我身边,悄声对我们说:“宫里有密道直通护城河,我们带足粮食在出口呆上几天,等夜深人静涉水过河,出了城就安全多了,外边天大地大,哪怕藏在山洞里也足以避过去。”

我坐直了身子,又惊又怕,“那父皇怎么办?”

芳姑姑无奈道:“……方才大臣们都去劝过了,皇上誓死守城。”

长兴摸了摸我的头,“长安,快多吃点东西,我们赶路会辛苦,一定要吃饱了才行。”

我咬着唇,任性地推开长兴的手:“我不走,我要和父皇母后在一起。”

长兴坐下来哄我:“你

47、白如玉-3 ...

忘了母后怎么说的?她叫我们去江西,记得吗?母后叫我们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把桌上的菜都摔了,哭嚷道,“父皇一个人在这里多可怜,母后不会希望我们丢下父皇的!我哪里都不去,就算死,也可以到天上去和母后、和哥哥在一起!”

长兴揪住我的胳膊,坚决地告诉我:“长安,要活着!母后只希望我们活着!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提‘死’这个字!”

“姐姐,父皇怎么办?还有五哥六哥七哥,怎么办?”我不想哭,可是忍不住,母后撒手而去,留下我们继续在水深火热的尘世中煎熬。

或许我与父皇的心思是一样的,宁愿在宫里坐等死亡降临。

这样早些认定自己的结局,不用挣扎、不用呼救,痛苦是不是会少一些。

长兴抬手抹了抹眼角,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给王嗣,镇定道:“王嗣,你背长安先去祠堂,现在那里没人。密道就在供牌位的石桌下面,密道的地图交给你,这是我从御书房偷出来的,千万不能让外人拾得。我和芳姑姑还要去找侍卫,你们先走。”

我急忙拉住她:“姐姐,你们去找侍卫做什么?”

“母后早有打算,安排了一队禁卫军在琉璃厂等候时机,只要我们逃出去就能得到禁卫军的保护。现在我去找接头的侍卫,他是母后娘家的族人,会帮我们逃出去。”

“那你们要快点来。”

“长安,不要任性,记住母后说的话。”

“嗯。”我泪水涟涟挥别长兴,然后蹲下去捡地上被打翻的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

“公主,你干什么呀?”

我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东西,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只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虚弱,不拖累旁人。拽着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边吃一边说:“王嗣,你也吃,不吃饱怎么有力气逃跑!”

“好。”他也蹲下来,抓起一只烧鸡大口啃咬,气势十足道,“我是皇上封的驸马,要保护你一生一世!长安,你相信我吗?”

我憋住眼泪不停抽着气,用力地点头。

我相信王嗣,我相信父皇给我挑的驸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祠堂里点了许多长明灯,一开门,夜风涌进去几乎将灯火吹熄。

我回首望窗纱外头,黑夜的边际火光冲天,隐隐传来战场厮杀的声音。

王嗣拉着我躲在供桌底下,我突然又跑出去从供桌上将母后的牌位拿下来揣在怀里。

厚实的明黄桌布垂下,将微弱的灯光挡在了外面。

我们俩窝在漆黑的石桌下面静静等待。

大概等到二更了,更声未响,不过锣声敲了起来。阵阵急促的锣声夹杂着慌乱的呼喊此起彼伏。这是信号,表明敌军已经破城而入了。

47、白如玉-3 ...

一着急,从桌底爬了出去,“姐姐怎么还没来?我去找她!”

王嗣将我拽回桌底,敲了敲地上的石板,“这块是空的,密道就在这里,快下去!”

“姐姐不来我不走!”

王嗣捏得我手腕发疼,他极严肃地对我说:“长安,不要任性。”

我默默地掀开石板,瞧见底下有很长的石阶,犹豫了会,抬头央求道:“再等一会好吗?蛮夷没这么快打进宫,我要等姐姐一起走。”

王嗣点头了,手搭在我肩上,静静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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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白如玉-4 ...

大概这几日太累,我枕在王嗣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一场荒芜的梦,梦里的尽头,我和长兴被疾风吹散,从此天各一方。

后来是被剧烈的吵闹声惊醒的,我于昏暗中缓过神来,愕然发现桌子底下只剩我自己,王嗣不知去向。

看外面有些光亮,已经天亮了。

侧耳听见毛骨悚然的哭喊声连成片。

悄悄掀开桌布往外看,祠堂里很安全,没有外人闯入。只是门窗外面忽而闪过黑影子,我又吓得躲了回去。

“快跑!皇上疯了,快跑啊!”

“啊……救命……”

“奴婢不知道公主在哪里!皇上饶命、饶了奴婢吧!”

我心惊胆战听着依稀飘进来的碎言碎语,浑身发冷。

门被踹开了,又迅速地关上,王嗣扛了一只大包袱蹿到桌子底下拉着我说:“快走,来不及了!”

“姐姐呢?姑姑呢?”

“她们就快到了,我们先走。”

“你骗我,这是芳姑姑的包袱,她人呢?”

王嗣捏得我手发疼,亮亮的眼睛里有湿润的痕迹,“她在想办法救长兴公主。”

“姐姐怎么了?”

“蛮夷已经打到宫门外了,皇上派禁卫军拿住了皇室所有男女老少,统统赐白绫以死殉国。”

“父皇?”我不敢相信,连连摇头,“不会的,母后说过,要我们好好活下去。”

王嗣低着头说:“皇上已经失去理智了,正拿着剑到处砍人。长兴公主为了回去偷皇后的令牌被捉了,芳姑姑正在调动皇后留下的亲信护卫想办法救她。姑姑已经给你安排了替身,现在千万不能出去,若是被发现了,她们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长安,你不能辜负所有人。”

我沉默许久,紧攥着王嗣的手都没了知觉,小声问:“她们会死吗?”

他坚决地告诉我:“不,长兴公主说,一定要活着。”

到现在这地步,除了相信,已别无选择。

从那时候、从十一岁起,我知道我将穷极一生,用尽所有力气只为支撑一个信念,活着。

那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等到了长兴,她和芳姑姑逃入祠堂,只差那么几步。

可惜后有紧追的禁军和父皇,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姐姐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冉冉的旭日笑了两声,她轻轻说:“父皇,可还记得母后的遗愿?”

“长兴,朕是失败的国君、也是失败的父亲。江山沦亡,全天下的汉人遭受这一场浩劫,身为皇室,又岂能逃脱?与其被蛮夷羞辱,苟且偷生,倒不如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桌布挡住了一切,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几乎能听见姐姐的呼吸,她仅离我一丈远,听着她的呼吸被白绫一点点地绞灭。

王嗣紧紧箍着我,一手捂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