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难逃(76)
嵇宜安放下碗来,有些紧张。
“爹看到你拼死都要护着他,想必是你十分重要的人,”嵇宜安继承了嵇仁的容貌,父子俩都生得十分周正,嵇仁叹了口气,“为父于剑道一事,对你其实没有太多的期许,无生的想法我是知道的,他常常觉着是同仁拖累了你。”
“爹。”
“其实人生在世,有千百种活法,不要限制住自己,只要——”嵇仁拍拍他肩膀,“顺心而为。”
“嗯,我想像您一样。”
“像我如何?又想像我一样精进剑法?”
嵇宜安望向窗边,扬起眉头轻轻道:“顺心而为。”
嵇仁一愣。
“好儿子,还真是长大了。”
“爹,我是从天鹤谷过来的,”嵇宜安调整了下坐姿,看向嵇仁,“文麟楼的掌事告诉了我混夷大军攻城的消息,所以我和天鹤谷周边的侠者一起来护送百姓入城——您知道天鹤谷吗?”
“天鹤谷中人高洁大义,我如何不知。”
“来之前,我说想为天鹤谷办一场论刀大会,以我少盟主的身份动用江湖令,借丐帮和文麟楼的手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为天鹤谷寻到继承之人。”嵇宜安顿了下,“爹,你觉得可行吗?”
嵇仁微怔,觉着嵇宜安性子是与以前不一样了,这儿子醉心剑道,向来是不会想到这种事上的。
“可是可行,只是这既然是要调动江湖令的盛事,你需得有万全准备。”
嵇宜安不答,只问道:“战事如何?”
“如今我军镇守西平城,只是想要收复宵关,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爹,我有个不情之请,”嵇宜安说道,“我想请老宋在战事胜利之后,在上呈朝廷的奏报中,将我们那夜护送百姓之事写进去。”
“这是应该的。”
“不必提我,只需说侠者都以天鹤谷为首,如若可以,希望把当年天鹤谷中人下山抗击混夷的旧事也写上几句。”
嵇仁诧异。“宜安,你是想为天鹤谷立名?”
“天下侠者,江湖中人,其实多是平头出身,无权无势。倘若圣人下旨褒奖一个江湖门派,这是全江湖的幸事,也是天鹤谷的荣耀。既如此再办论刀大会,论的便是侠义了。”
嵇宜安说这事,也是想到绵延几百年的华亭论剑,最开始就是有江湖剑客慷慨大义,在华亭古壁上刻下剑谱,才引得剑客们自发前往。
不贪名利的人终归是少数,他既要振兴天鹤谷,就不能将论刀大会办得太过“清水”,总要加些名利进去,才能有更多江湖人愿意前来。
到时候老道们如何择徒辨心性,那又是另外一桩事了。
“爹,”嵇宜安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但终归没有过经验,又有些犹豫地问嵇仁道,“这样好吗?”
嵇仁目光中有什么在涌动着,半饷没有开口说话。
“宜安啊……”
“我在。”
“好啊,”嵇仁搭上嵇宜安的手,欣慰地拍了几下,忽然间大笑起来,“好啊,无生竟将你教得这般好,可比我亲手教你十几年要好得太多了!”
嵇宜安松了口气,有些怔怔地看着高兴的嵇仁。
他很久没有看见爹如此高兴了。
“有儿如此,是我嵇家之幸,”嵇仁站起身来,“你就照着你的想法大胆去行吧。爹这就去找清明,若他和梁王爷联名上书,圣人定然是会准的。”
“不用等到战事胜利吗?”
“有他在,打回宵关也不过几日的事情。”
嵇仁拿起剑来,鬓边的白发都染着高兴的意味,大步往外走去。
嵇宜安看着,心头也轻松起来。
第65章 护住他
嵇仁走后没多久,阮少游就悄悄摸摸地又来了。
嵇宜安靠在床头有些口干舌燥,心脏猛烈跳动着,他知道是昏睡几日,药瘾上来了的缘故,于是只是强忍着没有说出口,看着做贼似进来的阮少游,几分无奈。
“你爹没发现吧?”阮少游床也不敢坐了,就坐在嵇仁坐过的凳子上。
“没发现。”
“你说本少爷一天天的,容易吗?”阮少游不知道从哪顺了点柑橘来,剥着要塞嵇宜安嘴里,“尝点,虽然不甜,但是汁水多。”
“谁给的?”嵇宜安正好有些口干,咬了一个进嘴里,“还可以。”
“王婶。”
嵇宜安咬柑橘的动作一顿。
柑橘的汁水溅出来,在嘴里微微泛着酸甜,王全得和一众侠者的尸身被收殓回了西平城,嵇宜安没想到,王婶居然还会给他送柑橘。
“她和王寅也住在这间客栈,就在一楼,”阮少游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应该知道她给你柑橘是什么意思吧,她没有怪你的意思。”
嵇宜安微微颔首,没再继续说话。
“别让这件事成你心结,大家都是自愿跟你去赴死的。”
“我知道。”
“我是真怕你这个性子,到最后想不开把自己给绕进去,”阮少游胳膊肘顶了顶他,“要不下楼去走走?你在床上也躺一天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嵇宜安问。
“快酉时了,边陲小城也不开夜市,再晚些估计就全暗了。”
他沉思了半饷,不开夜市,那便是药也买不到了,也不知剩下那一点余量够不够他撑过今晚。嵇宜安想了想,还是强压下身子的焦灼不适,岔开话题去。
“……文阴乙还活着吗?”
阮少游闻言一挑眉,摸了摸下巴。
当初文阴乙说等此间事了,就告诉他们文鳞楼真正的楼主是何人,如今事情是结束了,文鳞楼也恐怕元气大伤。
文阴乙倒是活了下来,他是常年和人厮杀惯的,知道怎么样受伤才能避开要害处,怎么样才能保全下性命,也还好他还活着。
“你陪我去见见他?”阮少游低眼来看。
“也好。”
嵇宜安正想做点什么事打发时间,就掀开被子下床来。
冬日里头天黑得快,如今外头已经全黑了,只客栈大堂里点着几盏摇曳的烛火,大门紧关,纸糊着窗,风在外头呜呜刮着。
丐根儿得了个热馒头,坐在角落里啃,看见嵇宜安下来就立马站起身来。
“嵇大侠!”
“你也在这?”嵇宜安看见他,眼里多了几分笑意。
“宋将军豪爽,自个儿拿出私钱来给侠客们安排住处,请来大夫,还包了三餐,我虽是丐帮的,但也凑了个数。”丐根儿挥了挥手,机灵地跑上楼来,扶着腿受伤的阮少游,“少掌柜这腿虽然受伤了,可还能跑着,根儿今日在大堂蹲着,可看见少掌柜往您屋子里跑了好几趟!”
“你这眼睛不白长,”阮少游不知从哪掏出扇子来,往根儿头上敲了敲。“我呢,就算腿没了也要爬过去的。”
“别瞎说。”嵇宜安瞥了一眼。
阮少游伸手搓了搓根儿脸蛋,“瞧,他就是脸皮薄。”
根儿笑起来。
“宜安,你下楼是有什么事?”嵇仁听见声音出门来,“可是伤口裂开了,还是饿了?需要请大夫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