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便明白了,原来夏洁给我下了个套,等着我往里钻呢。当时除了春红,再无旁人佐证,要想洗清自己,怕是登天还难了。
况且,就算有其他人在场,这种时候,只怕也绝不会站出来替我说话。
“许是三小姐贵人事多,忘了也不一定?”我直挺挺地跪着,心情沉重。
自己一时大意,中了奸计就算了,却无端连累娘受到惊吓,真是该死。
“好啊,事实俱在,居然还敢犟嘴?”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嗓子喝道:“来人啊,给我掌嘴!”
“是!”旁边的仆妇早就捋拳掳袖等着热闹,听到命令,轰地应了一声,立刻围过来两个老妈子,拉着我就要开动。
“嚷什么?三里之外就能听到动静了!”夏礼贤黑着脸,很不高兴地推门走了进来,脸拉得长长的,开口就是训斥:“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一点小事,搞得鸡犬不宁,还不快住嘴,没的教人看了笑话!”
大夫人这几年虽不受宠,但她毕竟是元配,且夏礼贤敬畏岳父,夫妻二人也算相安无事,几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训斥?
“老爷~”她正欲反驳,忽地瞪大了眼睛,傻傻地愣住了。
我心中好奇,扭头朝门边看去,不禁愣住了。
杨予深?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一波未平(四)
杨予深负着手,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微微一笑:“夏夫人好。”
“王爷~你来了?”大夫人手足无措,面上微微一红。
凭良心讲,大夫人那人自持极高,平素端庄冷傲,对下人虽然刻薄挑剔,却从不恶形恶状。她难得发一次飚,没想到就被人撞到,而且还是她相中的未来女婿,她的心情,我真的不难想象。
“咦,”他轻咦一声,弯腰捡起我脚边的簪子,掀唇一笑,戏谑地道:“怎么,夏夫人在审家贼呢?”
“呃~”大夫人一脸呆滞,竟不知如何回答?
上帝原谅我,那总是高高在上,端庄娴淑的脸孔,忽然扭曲紫涨,这幅画面看上去真的很诡异,我一时没忍住,眼睛里已带出笑来。
“你笑什么?”玉嫂斜眼瞧见,见我嘲笑她的主子,越发生气,一边喝骂一边顺手就抽了我一耳光。
手掌打在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格外引人注目。
杨予深扭头望了望我,把目光转向夏礼贤,表情似笑非笑。
“混帐东西!”夏礼贤面子上挂不住,沉声喝斥:“老爷我还没死呢,哪容得你在这里猖狂?”
玉嫂吓得一抖,这才知道自己惹了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着求饶:“老爷~”
玉嫂是大夫人带过来的贴身丫环,二十几年了,在夏府也算是有点体面,夏礼贤也不好教训她,只是转过脸冷冷地看着大夫人:“你教的好奴才!”
“行了,”大夫人心烦意乱,沉着脸,胡乱地挥手斥道:“别在这里添乱,还不给我滚出去?”
“谢老爷~”玉嫂躬身行礼,灰溜溜地出去,临了,还留给我一道凌厉的眼神。
“啧,”杨予深拿着那枝簪子细细赏玩了一遍,慢悠悠地道:“宝月楼出品的最新款式呢。”
“那枝簪子,是我的。”夏洁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面带微笑,袅袅亭亭地走了进来。
“三小姐,”我乘机辩白:“这枝簪子中午打扫时在园子里捡到,并未打算据为己有,厨房临时派我出去采买,随手搁在桌上就出门了。哪知刚从后门进府,便听说我娘被带到大夫人房里了,请老爷夫人和小姐明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若是一味地栽赃害我,也就休怪我翻脸无情,抖出她的丑事,坏了她的姻缘了!
听到“后门”两字,夏洁面上一红,如饮醇酒娇羞万分,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溜到杨予深身上:“是吗?既然是误会,簪子又已拿回,娘,不如就饶了她吧。”
“是啊,小姐从小看着她长大,她的品性如何还不清楚吗?”娘感激地看着夏洁,似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求小姐开恩,饶了她这一回吧。”
娘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夏家人顾忌杨予深,爱惜脸面。若是让他知道我和娘的身份,恐要遭人耻笑,因此话语里一丝口风也不敢露,只一味伏低做小,软语求饶。
我猜大夫人也害怕言多必失,再纠缠下去会得不偿失,反正,她若是有心要为难我们母子,多得是机会,也不必急于一时。
果然,她就坡下驴,冷声道:“既然洁儿替你求情,这次就算了,下回再捡到东西,可不准私藏,听到没有?”
不能污我偷盗,也要指我私藏,总在安个罪名才显得她公正无私。
“是~”我懒得分辩,垂首轻应。
“多谢小姐!多谢老爷~多谢王爷,多谢三小姐~”娘千恩万谢,在我的搀扶下急急地走出了大夫人的院子。
一波未平(五)
“夏学士似乎有家事要理,本王在此多有不便,暂且造退,改日再来拜访。”
“让王爷看笑话了……”
闲事都管完了,热闹也没了,他老人家这才想到避嫌,不觉得太矫情了吗?
我撇撇唇,扶着娘渐行渐远,终于远离了嘈杂。
“漓儿,让娘看看,打疼了没有?”在花园深处,娘停下来,借着月光端详着我,颤着手轻抚我的颊。
“我没事~”我退后一步,偏头避过娘的手。
“对不起,是娘连累了你~”娘怔住,手僵在半空里,脸上的表情又惊又痛,眼里慢慢地蓄满了泪水。
“这不关你的事。”我心里别扭,粗声粗气地道。
心里,还在暗气自己大意,被夏洁钻了空子,摆了一道。
难道,真的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太顺风顺水了?
“对不起~”娘歉然地垂下了头。
“娘,咱们离开这里吧。”这样的家,这样的老公,这样的小姐,不知道娘还在留恋什么?
“好。”娘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真的?”我原本只是负气,没有想到娘居然会同意,不禁喜出望外。
如果早知道一巴掌能换回娘的觉悟,我早就应该制造些事端,早点挨这一巴掌,结束这种酷刑了。
“是,”娘的眼里含着泪:“漓儿,你还年轻,不能在这个家里被人欺凌一辈子。你走吧,娘不留你~”
“那你呢?”我皱眉,一颗沸腾的心渐渐冷却。
如果要撇下她独自远走高飞,还用得着忍气吞声地在夏府耗到今天?
“娘老了,还能再活几年?”娘声轻如梦,一脸的心灰意冷。
娘这一生一直躲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夏礼贤这个道貌岸然,天性凉薄的男人。
她把女人一生最美丽的青春给了他,把最珍贵的感情也给了他,为他生儿育女,无怨无悔。她甚至从没想过要与他相依相偎,白头偕老。她所盼望的,不过是他偶然的一次回眸。
今晚是自从她被扔到那间小屋后,十多年来与夏礼贤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然而,从始至终,夏礼贤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甚至连责备的话都没有一句。这种彻底的无视,让她心底对他残存的一点希翼,也宣告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