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做什么,快喝啊~”他在柔声催促。
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私心里盼望着,能从姜汤里品出一点真心。可就算这只是他的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他肯为我花心思,那就说明,他也是有一点点真的喜欢我吧?
就这么矛盾着,彷徨着,挣扎着,慢慢地饮下那碗姜汤,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是欺骗,也希望可以拥有一次完整的关爱与真情。
御医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一碗热姜汤还没喝完,蒙方已领着拎着药箱的许太医站到了我的身前。
他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白发白须,精神矍烁,面颊红润,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下官参见王爷~”许太医放下药箱,给杨予溱行了个礼。
予溱端坐不动,只微微一笑:“天寒路冻的,许医官辛苦了。”
“王爷客气了,”许太医倒不是个罗嗦之人,稍稍寒喧了两句立刻进入正题:“不知王爷何处有恙?”
予溱极随意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麻烦许太医给她仔细检查一遍,看看哪里不适,该补的补,该治的治。”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话——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表现得太随意,免得给人奇怪的联想。
虽然,以我的身份与打扮,在这样的天气与时间出现在杨予溱的府邸,而他的肢体语言表现得还很暧昧,这本身已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无法阻止别人的想象,只能尽我所能把这种想象降到最低。而沉默,似乎是最佳的选择。
许太医的目光这才转到我的身上,他的眼里掠过一丝讶异,只是老于世故,那讶异瞬间即逝,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请姑娘借玉腕一观。”许太医躬身行了一礼。
“小漓,许太医给你把脉呢。”予溱含笑,低声提示。
我这才明白他是要给我把脉,说得这么文雅,害我没反映过来。
许太医拿出一个软软的小枕,置于案上。
我依言挽起袖子,把手搁到小枕头上。
“这伤有多久了?”许太医的眉峰轻蹙起来。
予溱见问,视线投到我的腕部,脸上现出局促之色,俊颜微微红了:“许太医,她方才一直在抖,可是与这伤有关?”
“啊?”随着他们的目光投到手腕上那未消散的淤青上,恍悟,淡淡地笑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没有王爷说得那么严重。”
“失礼了~”许太医未置可否,两根手指已搭上我的脉门。
他闭着眼睛,一手不停地捋着长须,良久不发一言。
“钱太医,”杨予溱按捺不住,追问:“她的情况怎样?”
“这~”钱太医沉吟未觉。
看他的表情,难不成我得了什么重病不成?
“姑娘脉象沉微,阴寒内盛,阳气衰微,四肢厥冷,加之外感寒邪,又心怀愤怒。《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上逆,脉满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想留点时间给我们消化他的这堆专业术语。
我有些想笑,忽然对这个所谓的德高望重的杏林国手起了怀疑。
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不过是最近呕了点气,加上娘的病又压了些心火,再受些寒气,一时没缓过来而已,休息一下应无大碍。
“又云:思伤脾而怒伤肝,肝气宜条达舒畅,肝柔则血和,肝郁则气逆。肝失条达,肝气就会横逆。‘肝气横逆,克犯脾土’。所谓‘喜乐无极则伤魄,魄伤则狂,狂者意不存’,故姑娘此刻五脏已虚,六腑已竭,血脉已乱,精神已散,疾病已成……”
探脉(二)
晕,这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一个蒙古大夫?他这么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讲下来,好象我立刻就要去见阎王爷?
“许太医,依你之见,竟是不治之症?”杨予溱不耐地打断他的长篇论述,话锋冷厉如刀。
这是认识杨予溱以来,首次见他发脾气,没想到一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人发起脾气来竟是这么可怕?
许太医吓了一跳,大冷的天,额上竟渗出细密的汗来:“不,不,是的,是的~”
“说清楚,究竟是还是不是?”予溱愠怒,沉声低叱。
“是!好在姑娘年轻根基稳固这病看似凶险其实只要固本培元再加扶正祛邪之药若能使她静心休养以达益气宁神之功假以时日治愈必非难事!”
他一口气不加标点了说了那么长一串话,我都替他憋得慌。
“这么说,只要静心调养就行了?”杨予溱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夹了丝不易察觉地轻松,淡淡地道:“如此,有劳许太医费心了。请!”
许太医不敢怠慢,提起笔伏案挥毫,转瞬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方子,恭恭敬敬地交到杨予溱的手里。
“行了,又不是千金小姐,没那么娇气。”我从他手里把方子抢来揣到怀里:“只不过吹了些冷风,喝口热茶就没事,还是请许太医纡尊降贵移步寒舍替家母把把脉吧。”
“你确定会去拿药?”杨予溱狐疑地望着我。
“我保证~”我举起手不是很诚心地发誓,急不可待地往外走:“好了,娘该等急了。”
开玩笑,花那么钱不说,还有吃苦受罪,傻子才会买。
一行人复又乘了大车往夏府赶,路上我简短地向许太医介绍了一下娘的过往病史,又把她吃过的药拣主要的报给他听,等到大致说完,车也停在了巷子口。
杨予溱硬要跟,我拗不过他,只得带着他和许太医匆匆地沿着小路来到后门,不待上去叫门,吱呀一声,门已开了。
蒙方身手灵敏,反映又快,一眨眼已消失不见。
“九小姐,你回来了?”徐伯挑一盏气死风灯出来,瞧见全身裹在黑色大氅内,垂着头跟在我身后的杨予溱和许太医,一脸惊疑:“刚好象谁进去了……”
“哪有什么人?”我忙拉回他的注意力:“钱大夫回乡下去了,这是许大夫。”
“哦,快进去吧~”徐伯忙退到一门,把灯塞到我手里:“雪大路滑,拿去照着点,慢慢看,多晚我都替你等门。”
“谢了,徐伯。”我也不跟他客气,提了灯在前面领着他们进了小院。
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灯,把娘倚门盼望的身影投在窗纱上,远远地看来,隔外的凄凉。
“娘~”我扔下他们二人,急步推门而入:“我回来了~”
“漓儿~”娘扑过来,急切地抓着我的手,声音委屈又焦灼:“你去哪了?娘到处找不到你……”
杨予溱和许太医跟了进来,四下里一打量,好看的剑眉拧了起来:“你住这里?”
这种地方,以他的身份,若不是我的原因,恐怕这辈子也无缘踏足吧?
冷不防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娘吓得瑟缩起来,不自觉地往我怀里挤:“漓儿,谁来了?”
“别怕,是我请的大夫。”我扶着娘在桌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