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63)
熊鑫往地下车库开去,从后视镜里看着母亲走进便利店,才提速。
驶入通往车库的下行道,日光灯刺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疲惫也是一方面。已经快一点了,从下午开始他就跟母亲在姥姥家,几个姨妈舅舅带着姨夫舅妈孩子齐聚一堂,哪个都要打招呼哪个都要说话。年夜饭也吃得让人累得慌,父亲毫无疑问又是大家抨击的焦点。他已经连着几年没来姥姥家拜访过了,今年是带着情妇和他们的孩子飞去加拿大他的……好吧,也许要说“岳丈”家。前年父亲就把他们办了过去,就连那个女人也要算加拿大籍公民,哦,还有他们的小孩。新年时候去父亲家,父亲说过等他再大些,就送到他姥姥姥爷那里去。
吃了饭一大家人一起围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还有那些种类多的让人数不过来的坚果。年纪小的表弟表妹跑去院子里放炮玩烟火,自娱自乐。母亲的秘书一向很识相,今年也是早早飞回老家过年。
捱到过了十二点,母亲才有离去的意思,母子二人这才道别出来。
停好车走向电梯,熊鑫想起来没有钥匙卡,给母亲打电话,她说已经从便利店出来了,这就下来接他。
直接入户的电梯将两人送达,母亲先走过去给熊鑫拿了拖鞋。
“泡个澡吗?”她一边向宽大的浴室走一边问。
“我淋浴就好。”熊鑫不喜欢浴缸,总觉得它们每一只都不干净。以前家里的还蛮喜欢用,后来随着“家庭成员”扩充,他也不要用了。多恶心呀。
“那我就不放水了,我们客厅坐会儿,睡前再洗。”
哎?熊鑫不禁挑了挑眉——还不睡吗?大座钟显示时间1:07。
“去德国的事儿准备得怎么样了?”母亲在沙发上坐下,剥了一只巧克力问。
熊鑫摸了摸鼻子坐过去说:“还没定,也许不去德国。”
“那选了什么学校?”
“没具体的。”
“时间上快要来不及了吧?”
“迟一年也没什么吧。”熊鑫摸出了烟盒。
母亲将水晶烟灰缸推过来给他,看向他说:“要是想去的话,越早越好。还是想去乐团?爱乐怎么样?”
熊鑫没回答,没谱儿要怎么答?他只是看着华美的窗帘和窗外的一片浅黑发呆。间或的,有鞭炮的声音响起。
“史老师那边儿你是彻底不走动了?”
熊鑫看向母亲,她正叠着巧克力金色的包装纸。她喜欢吃巧克力,也喜欢顺手把包装纸叠成各种形状。她说,这两样都会让她觉得快乐。
“嗯。”熊鑫想要一带而过。
不曾想,母亲倒是继续开口说道:“他啊,真是让我有点儿头疼。好一阵子了,没少接他的电话,又想要我赞助他的音乐会。说什么也是时候办一下了。”
熊鑫的手攥了起来,指甲陷入掌心有些疼。
“你又不愿意跟他学琴了,我干嘛还去当冤大头。完全是稳赔不赚的事儿。想着拖拖给他拖过去,谁知道他真是不愿意撒手。你什么意思呢?”
“那就不要管。”熊鑫冷言冷语。
“嗯。我从来不对棋盘下的棋子产生怜悯。没用就是没用了。”
“妈,我有点儿困,想洗洗先睡。”
“去,早点儿睡,你房间的浴室我也让保洁打扫干净了。”
“您也早点儿休息。”
熊鑫步履平稳地走进了房间,合上门,他的手抖却再也难以抑制。
原来是想要母亲赞助音乐会啊。很想嘲讽地笑笑,可眼睛却朦胧起来。怨不得这一年来总是追着我呢,又是写推荐信帮我联系心仪的学校,又是一次次找我,又是带给我珍贵的乐谱,又是……这些一切的一切,原来就是想换取他自己的伟大前途。史浩维不过就是想通过摆布自己来摆布他“慷慨”的母亲。这些年来,他的平步青云是与母亲脱不了干系的,他不能平白去放弃这一切。
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熊鑫攥着手心里的“蓝熊”不禁想:是不是,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对他……自始至终也是将他看作一枚棋子?他爱过自己么,恐怕从来也没有吧?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他利用着啊。
眼泪不争气地淌下来,熊鑫用手背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净。他真是奇怪自己怎么到今天才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你还能再幼稚点儿吗?你还能再蠢点儿吗?
我喜欢你的,我只是……你知道你还未成年呢。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那种事会疼的,我心疼你。
我真的得回去了,我不想她觉得我在外面有事,我不想她破坏咱们之间的关系。
她说不舒服,怎么说我也应该带她去医院,你睡吧,我下去的时候帮你点好早餐,乖。
……
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原来唯有钱这个东西对所有人来说是真实的。钱、权利、名誉、地位……
熊鑫窝在单人沙发里,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的胳膊越收越紧,好像这样就特别有安全感。
不是明明都过去了吗?怎么还会这般的伤心欲绝。那六年的感情就算被人践踏,它好歹也结束了吧?都结束了呀,没有再落入圈套里啊……
为什么还是会流泪呢?
扎进浴室,熊鑫胡乱地脱着衣服,花洒喷出的水砸在地面上,掩盖了一切他自己不想听到的声音。
在浴室待了很久熊鑫才出来,被热水泡过的眼睛又红又肿,由于呜咽,喉头憋闷着,鼻子像被塞住了,呼吸非常不畅快。趴到床上,湿漉漉的头发很快浸湿了白色的床单,他趴在那里,脑袋使劲儿地向下压,想要融进这一片白色里。
趴了不知多长时间,熊鑫跪起来四下找手机,然后在浴室的洗手台上面摸到了它。不假思索地给施沐晨拨过去,每一声铃响都承载着他的希望。他很想钻进他的怀里,很想被他温热的大手胡噜背,很想听他低沉的声音说爱他的话,很想听他讲一两个笑话,很想……
他知道他们已经近一周没联系过了,可他这一刻就是需要他,也只有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需要他,需要他在自己身旁,他是他的情人,他是他可以去依靠的男人。
然而……电话响了数声之后,被挂断了。
熊鑫有些不敢置信,他盯着套着熊外壳的手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隔了一会儿,短信音响,讯息送达:跟家人在一起,很吵,晚些你没睡我打给你。
熊鑫使劲儿地按键回:我现在就要跟你说话,想跟你说话……
短信回传:真得等等,现在不方便。
手机掉落在床上,熊鑫瞪视着它,心里有东西坠落了。细想想,就算拜年的短信施沐晨也没给他发一条。
更想哭了,可熊鑫忍着,抓过手机登录了飞信。
熊:醒着还是睡了?
彭勃躺在床上“愤怒的小鸟”,短信响。随便投出一块石头,他退出按开短信。熊的铃声是特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