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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买骨(出书版(51)+番外

等到三个坛子都见满了,一百个坛子里的酒也都被殷朱离遍尝了一次。他微红着耳根,指点常留瑟将药材与渍品分别投入酒罐中,再重新用红纸封了口,坐进听醴潭的温泉之中。

做完这一切用了头两个时辰,常留瑟浑身已沁了一层薄汗,殷朱离却丝毫没有顾及到他的疲态,反而还支使道:「你再帮我将多余的酒全部倒了。」

这却让常留瑟有些迟疑:「这么好的酒,这样倒掉实在可惜。」

殷朱离不以为然:「我以后不会再饮,与其留着美酒便宜后人,倒不如毁了痛快。」

常留瑟咂舌道:「别说得这么绝对,什么后人后人,倒像你马上就要入土了一样。」

殷朱离没有驳斥他,只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笑。

常留瑟接着提议道:「不如让我从中选择几坛最好的,今日痛饮如何?」

殷朱离略微迟疑,最终点头同意了。常留瑟便着手从中选了两坛佳酿,一人一坛拿在手里,就着坛口便豪饮起来。

在崖上遇到了伤心事,常留瑟是一心想要麻醉自己,而殷朱离本来就有些醉了,两人很快便浑身的酒气,对话中也多少显出了几分的坦诚与痴傻来。

「你要放他走,就不怕以后会后悔?」

常留瑟又提出了刚才的问题。

「你以为我想让他走么?」殷朱离痴痴笑道,「我与他命里注定只能是有缘无份,就应该痛痛快快地放手。他原本一心向佛乃是明智之举,我却偏要将他找到身边,令他矛盾痛苦,而我又真正获得了什么?这样下去他被我逼疯,我被他害死,不如趁早有个了断。」

常留瑟坐在地上抱着酒坛子,耳朵里听着殷朱离感叹,突然也张狂地笑道:「好!好!我也认为你们离了最好,我也要学你的样子与垂丝君做个了断。我为了他,替他爱人卖命,而他为了爱人,向我卖身,两个人都是痛苦无比,不如就此了断,长痛不如短痛!」

殷朱离将目光缓缓移向他:「你真能够彻底离开他?」

常留瑟瘫坐在地上,同样反问道:「你又真能够彻底放弃他?」

二人同样没有回答,只是交换了酒坛继续痛饮,直到日头见西,都昏昏沉沉地醉倒了下来。

垂丝君终于决定下到崖底的时候,看见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常留瑟趴在地上,下半身浸在冰凉的水中,浑身酒气,人已醉得不省人事。

他叹了口气,将常留瑟抱进怀里。

醉了,这样也好。逼不得已一定要说的话,似乎可以再缓一缓。

男人并不善于言辞,无论是拒绝或者是表露,对他来说都是同样艰难,以至于能拖则拖,如同对于陆青侯的心声,直到一方死亡,都未能说出口来。

这天之后,常留瑟一直借着酒力昏昏沉沉地睡着。因为浸在寒潭中的缘故,向晚时分更起了低烧,口中反复喊「热」。垂丝君于是亲自替他揩身,解开他的衣服,露出一身酡红的肌肤。

男人执了布巾一点点地擦拭,没过多久常留瑟便有了反应,虽还在梦中,口中却念得频繁,翻来覆去只是「大哥」二字。更伸手捉住了垂丝君的衣袖,死活不愿意放开。

垂丝君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爱怜,俯身轻吻了那瘦骨嶙峋的手,没料到常留瑟却突然将手抽了回来。

垂丝君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就由他去了,可片刻之后常留瑟竟啜泣起来,仿佛走在夜路上的孩童,因为找不到家人而慌乱。

垂丝君只好将他重新用被子裹了抱在怀里,甚至轻轻摇晃起来。

他觉得自已有些可笑,然而白日里的那个发现却让他心生歉疚。

常留瑟一定是进入过了密室,也是他将冰精留在了棺木中。

如此吝财之人,看见自己的宝贝竟被偷去做了陪葬品,会伤心不忿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真正让常留瑟伤心不已的原因,垂丝君并不知道。

他便不明就里地抱了常留瑟一整夜。

殷朱离是饮惯了美酒的,对于酒自然也有些抵抗,所以次日并没有如小常一般长醉不醒,但宿醉的头痛却还是在所难免。

约莫西时未,他睁开眼睛,摩诃和尚竟然已经立在了他的床边。

「早安。」

殷朱离难得落了个笑容在脸上,衬着残酒的醴红显得尤其诱人。

摩诃垂了眼帘道:「你说过,今天是我们散伙的日子。」

「是。」

殷朱离笑着起身,动作熟练地坐到床边上的轮椅上。

「今日之后,你我二人便真正无关。」

摩诃见他神色轻松,心中反而有些犹豫,一手推了轮椅,对殷朱离说道:「既是最后一日,便让我做一件以前不能做的事罢。」

「什么事?」殷朱离问道。

和尚答:「让我帮你梳一次头。」

殷朱离怔了怔,随即笑道:「你一个秃驴,还会帮人梳头?」

摩诃没有回答,迳自捧起那一头滑如丝缎的长发,细细地持着,又用蓖子一小股一小股地梳了,慢慢缠绕起来,盘成一个单髻。

他的动作轻柔,举动更像是对于恋人的爱抚。

一番痴态,让殷朱离不自在地扭着脖颈,下意识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过了许久,摩诃终于放下梳子。

殷朱离瞥了一眼铜鉴,内里隐约照出一个清朗的人影,与平日的散发打扮大相迂庭。

他沉吟片刻,终是没有抬手拆掉发髻,反而对摩诃说道:「在散伙之前,我也还有个愿望。」

「什么?」摩诃问。

「请你为我还俗一日,也算是对于旧时旧事的一个了断。过后你再重新投入空门,重铸度牒,也算是一个新生。」

摩诃不语,算是默认。

殷朱离便叫他去洞中拿出那三坛特殊炮制的酒来,而自己也准备着再次一醉方休。

尚是温热的酒坛子被摩诃用外袍裹着拿了出来,屋里殷朱离也已经备好了下酒的果品与菜蔬,其中不乏肉食,看在摩诃眼中,化为一个淡淡的苦笑:「你是想要我将所有的戒律都破一遍么?」

殷朱离也回敬他一个苦笑;「今日的你已不是和尚,又何必提到戒律,庸人自扰?」

两人相顾无言,便一同坐下来吃酒。

开坛,浓郁而奇特的酒香随着热气腾腾而出,清新馥郁中隐约夹杂着一股媚意。

殷朱离为彼此二人斟了两碗,率先举起来说道:「第一碗,我敬你,为了最初的最初,你救了我一命。」

语毕,一饮而尽。

摩诃端着酒盏,目不转睛地看着殷朱离喝干了,接着也仰起了脖子将酒饮尽。

「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殷朱离看着他喉结上下起伏,同样的一碗酒,在他口中似乎显得格外美味,「味道怎样?」

摩诃放下酒盏,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

「辛辣。」他慢慢品味道,「后味却是甜。」

殷朱离笑了笑,替他斟满了第二碗。

「第二碗,依旧是我敬你,为你一路护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