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高中时期想必有不少误会吧?”
得知他俩是高中同学后,很多人都是这种反应,穆天成只是暧昧微笑,并不想多作解释。
“千帆似乎很坚持他的新企划?”
虽然同在企保部,但最近穆天成都没怎么看到千帆,即使碰面也是来去匆匆,对方脸上浓重的倦色令他印象深刻。
听明辉说,千帆正全力发展传统经代通路,大有不做出成绩誓不甘休的姿态;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反对,千帆才会这么坚持吧?这份努力不乏向自己示威的意味,穆天成心中了然。
“这孩子不容易啊……”
商自慎感叹道,将刀叉收起,用餐巾纸擦擦嘴角:“公司的流言,我多少有所耳闻。”
“您是指……?”
“比如他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小开,完全是靠着关系才会当上副总,背后有董事之类的撑腰,所以不能随便得罪他,小心有一天饭碗不保等等。”
穆天成没有否认,这些传言他也早有耳闻。
“千帆的确跟新亚的上层母公司——PAM有关系。他曾经在PAM做了二年部门经理,因为业绩出色才会被调到新亚当副总;如果他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小开,我怎么会随便接收这种人?”
“怎么从没有听他提过?”
穆天成诧异地问。原来千帆的确有优秀业绩,并非别人所想的二世祖。
“他太傲气了,根本不屑澄清这些。”
商自慎轻叹道:
“这种我行我素的脾气对他自己其实伤害很大。”
穆天成点点头,这点的确符合千帆的为人。
“这孩子性格倔强,完全不懂得变通,其实不适合在企保部,等他对公司业务再熟悉一点,我会让他管理技术部及投资部;届时你和他一个负责对外业务,一个负责公司内部,应该是不错的组合。”
“您就不怕我和他斗得你死我活?”穆天成开玩笑道。
“有斗争才有进步。”
“商总真是幽默。”穆天成不由干笑。
“无论在PAM还是新亚,我总是见那孩子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天成,你进公司比较久,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许这么要求你有些为难,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和他多说说话,哪怕是做为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也好,让他能交个朋友,早日摒弃成见。”
穆天成停下筷子,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男人低垂眼睑、散发着拒绝气息的背影,远远望去,孤寂离群。
“他以前就是这样。”
像匹苍狼,生人难近。
“什么?”
“没什么。”
不想牵扯出太多过去,穆天成以沉稳的笑容掩饰:“我尽量试试——和他再做朋友。”
“就麻烦你了。”
商自慎显然没有注意到“再”这个字的深义。
新亚的大厦位于高档办公大楼云集的国际商贸中心,高十八层,站在楼顶平台,可以鸟瞰整个都市的风景。
在紧张的工作间隙,穆天成偶尔会去楼顶呼吸新鲜空气。
他喜欢开阔的视野,喜欢以旁观者的姿态纵观这座水泥丛林的喧嚣与繁华,更喜欢任自己浸淫在自由的风中,毫无羁绊地放松片刻;然而当今天推开铁门后,他意外发现原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领域已被他人占据。
除了他以外,同样有人“慧眼拾宝”,发现了这块好地方。心中才刚涌上“惺惺相惜”之意,脸上浅笑却在看清那人的顺长身形后便随之僵住。
倚在水泥护栏旁的男人转过头,彼此视线相对,只见一抹寒意笼上对方面颊,随即偏转视线。
穆天成苦笑着走过去——和对方保持约一公尺的距离——也倚在护栏上,掏出一支烟,缓缓点燃。
他烟瘾不大,不过由于业务关系,总是随身携带一包,偶尔也会抽一根。
打火机的声音在澄澈的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微风在两人之间不断涌动,凝视着冉冉上升的烟雾,穆天成突然很有说话的欲望。
“这里的空气很不错,我经常上来让头脑清醒清醒,待在空调办公室里久了会觉得很闷。”
自己的声音和着风声,缓缓传递到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
这一刻,穆天成才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千帆”这个人;哪怕在两人关系最好的高中时期,他也是只关注自己的事,从不曾注意过对方。
千帆一动不动,没有搭话——这是意料中的景况;然而对方并没有掉头离去,这倒是出乎意料。
“这么想起来……记得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跑到教学大楼屋顶吹风。”
穆天成终于想起自己是怎样和千帆熟络的!
也是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地点。
可供回忆的片段并不多,残存的画面却历历在目:那是高中部教学大楼的屋顶,推开顶楼小铁门就能看到仿佛通往无垠蓝天的宽阔平台,四周飒风猎猎,似乎能将心中烦忧一扫而空。
高中时期恰好是父亲与盛靖广“事发”的阶段,穆天成在与男人的“父亲争夺战”中惨败而归,惶惶如丧家之犬,心中郁结难以言表。只要一有空便会乘隙到楼顶吹风,十有八九会碰上千帆。
两人一开始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不过渐渐的,穆天成会丢给他一罐饮料,千帆也会自然地扔给他一包巧克力。
日复一日,他们愈走愈近。
然而穆天成始终不曾把对方当朋友看待——因为千帆真的很讨人厌,说话腔调、做事态度、对他颐指气使的傲慢……有时偶尔忘了和千帆一起回家,便会遭受破口大骂,并持续对他冷嘲热讽很长一段时间。若非穆天成性情温和,忍耐力强,早和千帆一刀两断。
也许……正因为自己一直维系着“朋友”的假象,才令他误会自己暗恋他,并在毕业时做出那些荒谬举止?
想到这里,穆天成忍不住偏头看向男人。
千帆不似刚才那般露骨地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手肘向后,撑在水泥护栏上,仰头凝望天际……
他额前的刘海被风不断向后吹拂,露出饱满额头,日照下的俊逸侧脸微显暖意,透出一丝罕见的孩子气。
视线往下,情不自禁地停留在男人的薄唇上……
穆天成内心微微一动,仿佛不慎触及潘朵拉的魔盒;猛然将思绪收回,只觉一阵狼狈。
男人的双唇清浅削薄,如开败的樱花,虽无荼蘼时分的艳丽,却别有一番淡漠之美。
而这双唇瓣曾经吻过自己。
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内心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少装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要不然这几年你不会对我这么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想过接受男生,不过看在你暗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如果好好向我表明心意,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在耳畔还原。
穆天成终于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恐怕是被身为同性的他喜欢着,但千帆的表达方式太扭曲,反而激发了自己的怒火,令两人彻底决裂。对方固然过分,不过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