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笑,祈清恒觉得手中的彩球黯然失色。
祈清恒点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么?我叫做祈清恒。」
「清恒。」小孩子跟着念,发音有一点奇怪,反来覆去地把这两个字在口中咂摸,仿佛那是块好吃的糖果。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好送你回去。」
小孩子想一想说:「我没有名字,我是你家的孩子。」
祈清恒讶异极了,「我家的孩子?你难不成是我爹的孩子?」
那孩子说:「你爹是谁?」
祈清恒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个问题,便又问:「你娘呢?」
孩子说:「娘是什么?」
祈清恒细看他清明的双眼并不像是痴傻儿,想到这小隔间这样紧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说:「来,你跟我来,咱们出来说话。」
孩子抚掌笑着说:「好啊好啊。」说着便站起来,身上的长衫实在太过宽大,绊了他的腿,他将衣服高高地拉起,露出细白的小腿,蹦跳着出来。
到了里面孩子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食物,拿了一个小花红果,便咯蹦咯蹦吃起来,回头又对着祈清恒笑。
「哥哥,哥哥,饿呀饿呀。」
祈清恒是长子,妹妹们都叫他做大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脆生生悦耳的少年的嗓音,有一种奇妙的清凉的感觉。
祈清恒的心软得如春水一般,低落了腰看着孩子的眼睛问:「那么,先来一些点心再叫厨房给你做好吃的,蟹黄面如何?」
家里的那些小一点的妹妹们没有不喜欢这一口的。
谁知那孩子摇摇头,「哥哥呀,我是不能吃五谷杂粮的。树上结的果子与水就可以。」
祈清恒奇道:「为什么?」
孩子似乎想了一下,看看祈清恒端正的面孔,清朗的眼睛,然后说:「因为我不是人。」
祈清恒并不太信,却为着他孩子气的话笑起来:「哦?这样啊,那么你是什么呢?嗯,我猜猜,难不成,是花仙?」
那孩子跳起来,「是啊是啊,哥哥真了不得。」却忘记了脚下长拖着的衣裾,往前就跌,祈清恒接不及,咕咚一声,孩子摔在地上,等祈清恒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却发现,他的额角早起了一个大包。
孩子的眼睛浸出了泪光,却在摸上额上的包时笑了起来:「好像长出了一个角。」
祈清恒赶紧绞了凉手巾敷上去,却只见那孩子伸出纤长的手指在额角一抹,那包便消失不见。
祈清恒手里的毛巾无声地落地。
他拉过孩子,心里竟是惊与喜交织在一起,颤着声问:「好孩子,告诉哥哥,你是什么花化出的仙子?」
孩子指一指放在红木花架上的风信子,「我是风信子,哥哥。」
祈清恒居然无端地湿了眼睛,啊,他的风信子,这个他付出爱护最多,也倾听他心事最多的花,竟然化成小仙子来慰藉他渐渐要走入绝境的人生了。
小仙子却只顾和那身长大的衣服做着挣扎,见花架上有一截子细绳,拿了来拦腰系上,却怎么也打不成一个结,就那么松松地挂着。
那么寻常的东西,到了他的身上,竟然有了垂丝的韵味。祈清恒不禁笑了起来,想一想,翻出自己小时候的衣服,递过去,示意他去里间把衣服换上。
小仙子很高兴,居然不管不顾地甩脱了身上的旧衣,祈清恒吓了一大跳。他不是卫道士,并不迂腐做作,但是却也懂得非礼勿视是对女性的一种尊重,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小仙子身上的一样东西。
祈清恒讶异道:「你……原来是个男孩子。」
小仙子说:「是啊,我原本就修的是男身呢。」
祈清恒说:「哦,这样啊。」啊,他想,真是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男孩子呢。
小仙子胡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却不知道该把扣子先解开再穿,脑袋陷在衣服里,急了叫道:「哥哥,我的脑袋,哥哥,我的脑袋。」
祈清恒笑着替他解开,纠缠间他的长发却缠在了他的衣襟上,小仙子搂了他的腰,等着他耐心地替他解开头发,姿态亲热熟悉,毫不忸怩造作。
祈清恒拢一拢他的头发道:「既是男孩子,应该把头发剪短了。」
「像哥哥这样?好啊好啊。」
「对了,」祈清恒想起一件事,「你有没有名字?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小仙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跳到祈清恒面前,站在椅子腿儿上,好奇地摸摸祈清恒短短的头发。
祈清恒颇爱运动,又很少去应酬,向来不留西装头,只剪成清爽的短发。
祈清恒笑:「怎么你从来不用走的,却用跳。不如,就叫你『跳跳』好了。」
跳跳高兴极了,「好的好的。」开始在地板上翻起跟斗来。
他的身体柔软之极,可以任意地弯成各种形状,玩得累了,顺势趴在地板上。
祈清恒说:「快起来,受了寒凉过后肚子痛。」
跳跳眯了眼,懒着不起,说是要乘凉。
祈清恒拉他:「小狗才这么趴着乘凉。」
跳跳说:「那么我就是小狗吧。」
祈清恒说:「哪有你这样漂亮的小狗。」
名字的问题解决了,可是祈清恒又犯了难。
怎么把这孩子带出去呢?
跳跳可不担心这个,他站在花盆边,轻轻转身,化为一股清气,只见那柔嫩得近乎透明的花瓣微微颤动。
祈清恒笑起来。
他把自家的轿车开了出去,车上当然摆着那盆风信子。
祈清恒带着跳跳来到自己上学时常去的小小理发馆。与那些豪华西洋美发厅比起来,他更喜欢这里,有四年来一直替他理发的很熟的陈叔,小小的整洁的店面,还有那些顶和气的学校的先生与年青的学生。
陈叔见了他直叫好久不见,祈清恒把藏在自己身后的跳跳推到前面,请陈叔替他剪短了头发。
陈叔看见眉目如画的跳跳惊得目瞪口呆。之后知道跳跳居然是个男孩子后,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
跳跳疑惑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红艳的花红依依不舍地放进陈叔的嘴里,祈清恒哈哈大笑,说:「跳跳,陈叔不是要吃你的果子,他是欢喜你啊。」
跳跳高兴起来,拿脸颊在陈叔的衣襟上蹭蹭,被那上面沾着的刮胡水与痱子粉的味道呛得打一个喷嚏。
剪短了头发的跳跳不像女孩子了,还是漂亮得炫目,却也有男孩子的爽利的英气,只是淘得可怕,一会儿便打翻了陈叔店的几个瓶子与装着梳子与吹风机的托盘。
幸而现在这个时候学生们都在上课,店里也没什么人,陈叔哈哈地笑,对跳跳喜欢得不得了,从店后自家米缸里掏出好几个捂得红艳艳的柿子放到跳跳怀里。
祈清恒把车开到了紫霞湖畔。这里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别墅,掩在四周苍松翠柏中,隐隐地有一角飞檐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