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虎在欧书岩走了以后,开始替小老鼠收拾东西,小老鼠站在一边看着他,不作声,也不动。
只有那小狗球球,发了疯一样,杨明虎收进箱子里一件东西,它就冲过去把它叼出来,再收进去,再叼出来。一人一狗,固执地展开了拉锯。在那一来一往里,许多情绪开始在杨明虎的心中燥动起来,翻腾起来。
杨明虎觉得自己有一点儿象坐在火上的一只砂锅,被文火炖着,慢慢地沸腾,冒泡。
也不知道,熬的是哪门子的一锅糊涂汤。
他烦燥起来,一把抓起小狗球球,扔到阳台上,顺着拉上了拉门。
球球在外面打着转,小爪子在铝合金的门上抓挠出一片碎响,它甚至一次一次地撞在门上。它撞一下,小老鼠眼睛里的水汽就深一分。
小老鼠却没有过去拉开门,就只看着杨明虎问:“你是不是不再收留我了?”
杨明虎说:“你跟你哥哥回去吧。”
小老鼠固执地重复:“你是不是不肯收留我啦?”
杨明虎受不了他的这种调子,突然叫起来:“是是是。快点走吧。现在就走,马上走!”
小老鼠跳起来,冲到门口,却被杨明虎又一把抓了回来。
小老鼠在他的腿上踢了一脚。
生痛的,却踢软了杨明虎的心肠。
杨明虎把小老鼠按在椅子里,蹲在他面前,耐心地说:“小老鼠,你听我说,你哥哥,是个大好人。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对兄弟这么好的哥。他不会害你,他会帮你找人,你跟他好好谈谈说说。现在你也能跟人交往了,我想你哥也不会再带你去看医生了。你跟着哥哥,比......比呆在我这里强很多,你明白吗?”
小老鼠说:“我明白,我就明白你是不想留我了。”
杨明虎笑:“你说你,明白什么啦?还不是一个小糊涂蛋。”
小老鼠刷地流了一脸的泪。
吓了杨明虎一跳。
他伸出大掌抹去那些泪水,问:“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小老鼠欧清岩真的是糊涂了,他也弄不清楚要离开这个人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
“行了,”他说:“我知道了,我会跟哥哥回去。”
杨明虎摸摸他的头发。
小老鼠扭扭头让开他的手:“明天再走行不行?”
“行!”杨明虎说:“今天晚上大床让给你睡。”
小老鼠站起来,去阳台上抱球球:“我不要。大床给老虎睡最合适。我不希罕!”
第二天一早,欧书岩就来接清岩。
杨明虎替他把东西拎下去,放进欧书岩的汽车后备箱里。一个是小老鼠误拿的哥哥的箱子,一个,是杨明虎前些日子新近给小老鼠的,里面装的是他给他买的衣服和物品。
小老鼠看都不看杨明虎,欧书岩说:“要跟杨先生说一声再见。啊,其实再见还是容易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
小老鼠看着车前晃动的雨刷,说:“谢谢。再见。”
天有点阴,夜里下了一夜的雨。
在车子离去之前,杨明虎敲敲车窗,给欧书岩递过去一样东西:“你落下东西了。”
那个信封里,有一张支票,欧书岩昨天晚上留下来的。
球球也被带走了,它在走之前,象一个橡皮膏一样地粘在杨明虎家的门上,死活不肯动地方。
可怜的小鬼使者去尘,不能现形,困于小狗的皮囊里,如何能挣得过体积大他几倍的人类?
最终它还是被杨明虎从门上撕将下来,塞进了车子。
清岩在汽车开动的一瞬间抓住了门把手,书岩说:“好罗,总算可以回家了。走的人,不知道留下的人有多急啊!”
清岩慢慢地松开了手。
杨明虎看着车开远,在扬起的团团灰尘里愣了一会儿,上楼回家。
坷垃知道小老鼠他们走了,叹道:“怎么连那只小丑狗也走了呢?留下那个家伙来也好啊。”
杨明虎闷声答:“人是人家的,狗也是人家的。不是你的不要妄想!”
阳台的一角,挂着一样东西,是一个丝瓜的瓤。
丝瓜是小老鼠和杨明虎一起种的,结了好大的一个,杨明虎把它摘下来做了汤,放了老油条,很好喝。
掏出来的丝瓜瓤,杨明虎给晾在了阳台上,让它自然风干,他对小老鼠说,等干了,给他洗澡用,纯天然,比什么浴巾都好。
丝瓜瓤终于风干了,扑地一声,掉了下来。
16 找到
家里突然空了。
空间突然大了。
突然没有人跟你天天抢电视看了。
突然你就不需要天天按照一个人的口味来做饭了。
突然就没有人在你的沙发上打滚了,没有人在你身边绕来绕去,絮絮叨叨了。
突然就没有小好几号的衣服晾在你的阳台上了。
身边静了,心里却闹腾起来。
杨明虎想:也是该让那小孩走了,那个小老鼠啊,几乎让他忽略了一直深藏着的失去清羽的伤痛。
如今只有坷垃不时地过来蹭饭吃,每每念叨那个小狗狗为什么没有留下来:“它的脸皮软沓沓的,捏起来太有意思了。”
坷拉捏着手指,好象那只小狗的小脑袋还在手中似的。
杨明虎被他念得心烦意乱,说:“那么喜欢狗,去买一个养着吧。”
坷垃说:“买的就不是那一个了。”
可不是,要的,就是那一个。
杨明虎忽然地就有了大块儿空下来的时间,休息日,他多半都在外面跑,继续找他自重获自由以来一直在找的东西。
可是,当年派出所里的旧人退休的退休,调离的调离,全都不知去向,清羽,也没有什么亲朋,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杨明虎,没有人再记得林清羽这个人。
在杨明虎找得几乎绝望的时候,他碰见一个人。
那一天,师傅叫他去帮忙去进货,说是原先那家蔬菜店货斤两差得太多,东西也不好,现在店里直接从菜农的大篷里进货,叫杨明虎去看着点儿。
第二天,杨明虎起了个大早,跟着饭店的车子去了郊外。
这一路,杨明虎是熟悉的,以前常和清羽骑车过来玩儿,也是起得大早,带上干粮和水还有一口小小的锅子。
那时候的路没有现在的宽,路边的植物却多,还有小块儿的地,农人开辟出来种自家吃的菜蔬,绿油油的青菜,矮而壮,肥厚的叶子,很是喜人。
杨明虎总喜欢停下车来拔上一捆,清羽总忘不了把钱用石块儿压在田头。
到了无人的山脚空地,他们堆石成灶,架上锅,烧蛋花汤,加上炒得碧绿的青菜,带的馒头,就是丰盛的一顿。
也就是在那山角,草地上,杨明虎第一次亲了清羽。
那是十月初的日子,太阳特别好,又不暴烈,暖柔如絮,清羽双手撑在草地上,伸长了腿,仰头闭着眼,他说:“小虎,你闭上眼对着太阳,眼睛里全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