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惊弦(60)

江则潋深吸一口气,转身:“没有。你回去吧。”

“师父要去哪里?”傅承钰紧跟不放。

“你不必知道——我会回来的。”

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傅承钰觉得口中满是苦涩:“师父这一去,焉知又是几年?”

“为师——”

不,他不愿意就这样待在原地看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师父!”他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师父为什么不带弟子一起走?”

江则潋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道:“这个……你并不需要去。”

“那么,师父可否告知弟子,要去做什么?”

“你,你无须知道。”

“师父。”傅承钰的手慢慢握紧,“你从来不是愿意单独行动的人。若是有任务,为何连同门都不叫?按你现在的地位,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要靠单独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吧?”

江则潋暗暗咬牙。十年不见,他头脑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会一味听吩咐了。

江则潋拂开他的手,说:“你很了解我啊,承钰。”

傅承钰抿紧了唇,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夕阳彻底落山,天色已经趋于昏黑,偶有晚归倦鸟哑哑叫着掠过。

“师父,无论是什么事,让弟子陪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总是比一个人好。”

江则潋禁不住闭上了眼。久违的情绪从心底一点点漫上来,像是要淹没自己的神智。她一边极力想要摆脱他不切实际的情感,可一边又悄悄渴望着那一点点的飞蛾扑火般的温暖。两相矛盾,连自己都不齿。

“师父,我们一起走吧。”

江则潋咽了咽喉咙,道:“你消失了,不会有人发现吗?”

“宗里弟子自行下界历练是常有的事。”

“你连去哪里都不知道。”

傅承钰沉默了一下,道:“只要师父在,哪里都可以。”

江则潋的呼吸窒了一下,装作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样子说:“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我们走吧。”

她不去看傅承钰的神情,打了个唿哨,很快便从暗淡的天边飞扑来一只大鸟。琉鸢本来开心地要高声鸣叫,结果被江则潋制止了,只能在她身边打转转以示自己的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兴奋之情。江则潋弯下身子,以脸贴面,亲昵地揉了揉她的羽毛。

“琉鸢,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吃的会很少哦。”

琉鸢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然后沉痛点头。

江则潋笑着拍了拍它的脸,坐上了鸟背。傅承钰也随即坐在了江则潋身后。

琉鸢扬起脑袋腾空而飞,翎羽夜风吹得飘飘忽忽。两人一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墨一般的天空中稀稀疏疏缀了几颗星子,周围除了琉鸢翅膀扇动的声音,就是无边的寂静。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江则潋盘腿打坐,未绾的发被夜风吹起,末梢拂在傅承钰的脸上。她显得有些倦怠,打坐姿势也不标准,身子随着琉鸢的起伏而晃来晃去。

傅承钰凝眸不语。

她的头低垂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忽然一阵气浪扑来,琉鸢一颠,江则潋的身子便歪向一边。傅承钰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江则潋睡得挺沉,毫无反应。气浪过去,琉鸢恢复稳定,可傅承钰仍然不愿意松开她。

但是,她只是暂时睡着了,谁也不知道她中途会不会醒来。

傅承钰终究还是放下了揽着她的手,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让她的头能够恰好靠在他肩膀上。

这样就算她醒来,也不能说什么吧……

傅承钰将身侧的保护结界再加固了一层,然后深呼吸一口,闭上眼打坐。

江则潋醒来的时候,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果然是极北之地,温度跟玄汜宗差得不要太多。她动了动脖子,直起了身——嗯?她方才是靠在傅承钰身上?

江则潋眉毛抽了抽,去看傅承钰,他还在闭着眼打坐。

多半是装的。

怕两人尴尬,江则潋也没有去拆穿他,自顾自地抱着膝盖对着无垠天地发呆。

渐渐有雪花飘落,被隔离在结界之外。

傅承钰跟着来了,她的计划只能打乱重来。江则潋暗叹一口气,摸了摸琉鸢的脖子,道:“下去吧。”

傅承钰睁开眼,沉默着看着琉鸢缓缓降落在一处雪地上。

白茫茫的雪原,一眼望不到边,那大片白色反射的光几乎让人的双眼承受不住。

江则潋说:“跟我来。”

傅承钰便跟着她走,琉鸢踩在雪上也拖拖踏踏蹒跚地走着。

风烟俱净。好一片干净大地。

江则潋行至一处雪洞前,抬手一抹,凭空漾起一圈涟漪,她一抬脚,身子便没入其中不见。傅承钰和琉鸢随之进入。

“这是我从前开在这里的虚境。”

虚境就是指人凭法力开辟出的一个空间,非缔造者同意不得进入。

江则潋的虚境中有一方小小庭院,庭院外是一片干草地,落了零星白雪,庭院内杂植树木,只是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败。傅承钰走进去,伸手碰了碰一株枯木,结果它“咔”地一声就断了。

傅承钰:“……”

江则潋定定地看着那截枯木,半晌道:“无妨,是我太久没来照料,这才死了许多。”

琉鸢过去啄了啄,然后嫌弃地离开。

江则潋:“……”

她捋了捋散发:“我先去收拾屋子了,你自己看着办。”然后开门进了一间屋子。

傅承钰将那截枯木埋回土里,随即将掌心生的一股绿光按向大地。仿佛春回人间,院中颓败之景一扫而空,芳草树木渐渐抬头,生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来。

他挡住刨地的琉鸢:“别乱动,师父要生气的。”

琉鸢哼唧一声,不甘心地掉头走出院子,去外面找东西吃了。

傅承钰望了江则潋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找了隔壁一间屋子推门进去。

中午的时候江则潋从屋里出来,不知是睡了一觉还是洗了个澡,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换了一身简单的素袍,头发在脖子后面随意绑了绑。

她在院子里喊:“承钰,琉鸢呢?”

傅承钰推门出来,环顾四周:“不知道。”

“罢了罢了,不带它正好。”江则潋笑笑,“跟为师去狩猎么?”

狩猎?这虚境之外除了雪还是雪,哪来的猎物?

傅承钰说:“去。”

江则潋便带着傅承钰出了虚境,顿时眼前铺开茫茫雪景,雪花落得比先前更快了。

“走。”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耳畔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清。

江则潋屏息凝神,在一块覆满白雪的岩石后顿住脚步。她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噤声,然后侧耳谛听着什么。傅承钰站在她旁边,本能地伏低了身子,将身形藏在岩石后。

“有东西。”

傅承钰抬眼望去,就看见雪原之上忽然涌起暴风,搅动大雪声势浩大地席卷而来。